西京这场雨下了很久,天地间水雾迷茫,凉意沁人。许稷从丹凤门出来时,雨水哗啦啦地往下倾倒,靴面上湿漉漉的,她却全未在意。
此时的中书外省内,左监门卫的一个小将跑来禀告了宫中的事,李国老将棋子一放:“成了。”赵相公舒一口气:“这一局下得畅快,国老要等会食,还是回府?”
皇城各衙署之间此时有南衙卫兵穿行,李国老稳坐着不动:“天气这般差,就等到会食吧,让许稷过来。”
赵相公起身,令人去知会诸相至政事堂参加会食。
所谓会食,简而言之便是一众紫袍老臣聚在一块吃饭,顺便议论公事。会食原本已经停了很久,因说政事堂公厨开支太大,为作表率就暂时取消了,今日又开会食,实在是鸿门宴,不定要整治谁。
许稷刚路过光宅寺,就被政事堂吏卒逮到。那吏卒一看许稷:“侍郎脸色如何这样差?”目光下移,倏地瞧见她裹得像粽子一样的手:“这、这……”
“有事请说。”
“是这样,过会儿诸相会食,赵相公请侍郎也过去。”
“不了,我还有事。”许稷一侧牙疼得厉害,牵着太阳穴突突跳痛,她道:“请转告相公与国老,我去内库了。”
吏卒还没接话,她已低着头匆匆走了。
吏卒骤回神,赶紧又去请其他相公,挨个知会了遍,最后跑回中书外省,赵相公问:“许稷如何没来?”
“许侍郎说他还有事,往内库去了。”
“去内库?”赵相公转过身看了一眼李国老,又听得吏卒补充道:“许侍郎手包得像个大蒸饼!”
收拾棋盘的李国老闻言顿了顿,但也只一瞬,就又将棋子放回了棋罐中:“知道了,你出去吧。”
待吏卒出门,雨渐渐停了,室内涌满潮湿的风,赵相公与李国老皆不出声。
雨后的皇城快要沉入夜幕中,却静不下来。
一早部署好的南衙卫兵,这时该抓人的抓人,该查抄的查抄,名目合理正当——护军中尉陈闵志叛逃、内常侍马承元意欲刺杀圣人,所有牵连者皆要接受清算。
这其中如何清算,又会牵涉到哪些外廷官员,之后要怎样处理,这是政事堂要做的事情,许稷管不着也没空管。她所有的精力,全部都投给了内库,这才是她的目的。
因此马承元一死,她第一件事就是卸掉其内库控制权,同时让姚侍御立刻查封账目,将这个最大的私库拨乱反正。
那时在大理寺狱,许稷曾估算过国库能撑多久,得出来的结果十分令人堪忧。倘若再不缓解中央财权的争夺问题,她甚至可以预见这棵大树的轰然倒塌。
可还是迟了一些。
她并没有觉得很兴奋,反而十分冷静。
姚侍御觉得奇怪:“某做了这么些年御史,还是头一回接触内库的账。先帝强势,容不得御史台插手内库;而陛下即位后,内库又被阉党把持至今,几成阉党私库,御史台便更不得干涉。如今内库重新打开,将来再无内库左藏库之争,许侍郎如何一点喜色也没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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