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鱼刺多,须得当心。”魏叔易广袖略挽,夹去鱼刺的动作赏心悦目,而后将一块无刺鱼肉放入碟中,递与常岁宁。
不待她拒绝,便含笑道:“投桃报李,否则魏某这鱼吃得不能安心。”
不远处,元祥瞧见了这一幕,稀罕道:“……你家魏侍郎一向不最是清高自傲,如今怎做起了与人布菜挑鱼刺的差事来?”
长吉听得怒火“噌噌”而起,虽也觉自家郎君举止有病,但还是强硬道:“我家郎君这叫风度过人,你家郎君行吗?”
元祥的好胜心立即被点燃:“我家都督此番率兵逐退南蛮,你家郎君行吗?”
“我家郎君前不久为江南水患献策,得圣人采用夸赞,你家郎君行吗!”
“我家郎君为袭敌,于雨中静伏两日两夜,只吃霉饼充饥,你家郎君行吗!”
“我家郎君于门下省料理急务,三天三夜不曾合眼,你家郎君行吗!”
随着言语交锋,二人不服输的胸膛也在逐渐靠近,眼看便要怼撞到一起。
元祥不肯服输,开始兵行险着:“……我家郎君于驿馆下榻时,有官员献上美人,你家郎君有吗!”
“我家……”长吉眼睛一瞪,嘴一瓢,刚要说出什么来压倒对方时,只见一只粗瓷茶碗直直地飞向了崔元祥——
元祥警觉,伸手一接抱在怀中,看向自家大都督。
茶碗里虽说还有半碗水,但必不可能是都督觉得他说得口渴了让他润嗓子用的吧?
与常阔坐在另一个火堆旁喝茶的崔璟,头也没转一下:“顶着,站两刻钟。”
元祥委屈巴巴地应了声“是”,将茶碗顶在头上,扎起了马步。
长吉刚露出一丝落井下石之色,便见自家郎君朝自己招了招手。
长吉走了过去。
魏叔易单手递给他一只鱼盘,笑微微地道:“知你不肯落于人后,去吧,也站两刻钟。”
“……”
长吉面色忿忿地走到元祥身边,顶着鱼盘也扎起马步。
“须知一个人站,是两刻钟。”看着那二人斗鸡般的模样,常岁宁感慨道:“两个人站,却是不好说了。”
这两个人凑在一处,若一同去被派去拉磨,磨都得被他们拉翻。
魏叔易深以为然地点头。
答案,则体现在了次日二人努力想显得正常些的步态之上。
这一路,听着二人花样百出的斗嘴,倒也成了途中的一大乐趣。
如此又过三日,京师已在眼前了。
常岁宁掀起车帘时,便见得常阔坐于大马之上,与她笑着说道:“就要到家了!”
常岁宁便往前方看去。
那巍峨矗立的城门,已隐隐可见。
平直的京道之上,青牛白马香车往来,亦有早出踏春的少年人们三五成群,女郎着春衫,郎君牵白马,新柳拂动,如入画中。
见得玄策军旗,往来人马纷纷避让仰望。
“瞧,是玄策军回来了!”
人声欢呼雀跃,鲜活模样再不似梦中记忆那般遥不可及。
常岁宁一时目光缭乱。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
常岁宁倚窗而望,心绪万涌。
今昔是归年,今日即为归期——
她回家了。
……
凯旋之师入城,万人空巷,香花漫天。
春日花粉扑鼻,百姓热情过盛,骑马跟在崔璟身边的元祥,侧过头打了个喷嚏。
一枝粉白海棠,擦过崔璟身前,恰砸到了常岁宁车窗上。
常岁宁拿起,崔璟微侧首看来,却见那“少年”并未看他,只看着那些欢呼相迎的百姓。
那般沉浸专注的神态,及那双宠辱不惊的眼睛,竟叫崔璟觉得这些百姓此时迎接之人,好似正是那“少年”,而非是他们玄策军——
这想法莫名荒谬,崔璟自脑海中挥去,目视前方,缓慢驱马而行。
……
离了朱雀大街,常阔即与崔璟分道而行,至于魏叔易,昨日午后已提早押送赵赋入京,未再随大军一道。
常阔领一队心腹人马,带着常岁宁,入兴宁坊,在大将军府外下马。
此一刻,威严的大将军府门外,除了那两只大石狮之外,还跪着一个裸着上半身的健壮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