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短短一日间,这封《告罪书》便被诸多洛阳文人相互传抄。
这时,常岁宁托崔琅办了一件事,请了崔琅那位“不如速死叔”——崔秉,就此事作了一篇文章。
崔秉凭借着一篇篇《不如速死赋》,在洛阳城中已颇具声名,并拥有了一批忠诚的拥趸,这些人普遍具有同一个特点:多是对时局失望透顶之人。
崔秉这篇暗讽荣王李隐欺世盗名的文章刚传开,很快便得到了这群文人们的附和。
以洛阳城为中心,四下对荣王的质疑声越来越多。
而此时,常岁宁收复洛阳的捷报,已经快马传至了京中。
朝廷上下喜出望外,人心迎来了久违的振奋。
太子更是在早朝之上直接喜极而泣,双眼冒着泪光,连声称赞:“此一战,常节使居功甚伟!实乃我大盛之福!”
洛阳城竟然被收回来了——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常节使却活生生地办到了!
太子一时上头,口中对常岁宁的夸赞之辞源源不绝地喷涌而出,他甚至从来都不曾在早朝上说过这样多的话。
但不知为何,附和的官员却不如他想象中那样多,原本大喜的气氛,也渐渐添了一缕他看不太懂的凝重。
很擅长察言观色的太子留意到,这份凝重之气,甚至出现在了马相的眼中。
百官间,不时有人交换着眼神,眼底都算不上安定。
洛阳被收复,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但这封捷报,是由洛阳宫苑的宦官传回,而立下此功的常岁宁未曾有半字传回京中。
如此紧要的战事,如此值得被重赏的奇功,身为主帅必当要详尽地写一封奏报传回,才算合乎规矩……更何况,常岁宁直接做主在洛阳处决了范阳王父子,未曾经过朝廷。
不免又有官员想到,当初常岁宁护下汴州,事后也未曾传报朝廷。
除此外,朝中也已经太久没有见到过来自常岁宁的任何文书了。
这其中流露出的无声傲慢,让他们实在无法忽视。
京中朝廷又无声等待了数日,直到李复那封《告罪书》被传抄入京,他们却依旧未曾等到常岁宁的任何奏报。
这已然不是事务繁忙能够解释的了,常岁宁即便再忙,可她手下自有谋士文吏无数,岂会连起草一份奏报都做不到?
——她这是什么意思?
朝中诸多官员为此感到愤怒,但奇异地是,明面上竟始终无人提出半字质疑,更不见上疏弹劾之举。
有御史试图上书,却被各处拦下了。
一时间,朝堂上下,在不安的观望中,默契到近乎诡异地在维持着某种摇摇欲坠的平衡。
此一日,京中阴雨,天色黑得尤其早。
六部官员陆续下值之后,湛勉离开之际,恰遇褚太傅,二人撑伞而行,借着雨声遮掩,湛勉低声问了一句:“老师,近日常节使之事……您是何看法?”
官服之外系着一件灰狐披风的老太傅在伞下,哼声道:“明摆着的欺软怕硬。”
湛勉一愣:“您说得是……”
老太傅嗤笑:“满朝文武。”
湛勉默然了一下。
“从前他们不是最爱指手画脚吹毛求疵么……”老太傅抬起花白的长眉:“怎如今她果真做了理应被弹劾治罪之举,满朝上下,却反倒无一人敢言了?”
湛勉心头浮现一字答案——怕。
怕弹劾之声起不到任何惩治威慑她的作用,而只会触怒她……而今朝廷根本无法承担将之触怒的后果。
哪怕有人私下已在怒骂【本官早已说过,此女野心昭昭必成祸患,本该趁早铲除】,今却也无计可施。
湛勉心头滋味繁杂,声音更低了些:“那依老师之见,常节使她果真会……”
“会。”褚太傅毫不犹豫地点头:“会反的。”
说着,一手撑伞,一手负在腰后,悠然建议道:“你且去弹劾罢。”
湛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