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神需诚,不能乘轿,不能要人背着,得敬颂神名,一步一拜,靠一双脚,走完一万级石阶。
那一年他十一岁,还没有开脉,走到后面不记得自己还有一双腿——但毕竟是走完了。
还记得那时候在心里跟自己说,赫连家的儿女,终究会征服这座山。
“嗬嗬嗬……”伟大的苍图神看着监国太子,怪异地笑了:“我也记得那一天——”
祂蓦地收起笑声,异常残酷地说道:“那是你父亲死去的日子。”
赫连昭图看着祂。
不可直视的伟大神祇,在鹰翅之下探出一只手。有着尖利指甲的手指,划过了狼躯的前肩,慢慢地说道:“他在我这里——留下了一道剑创。我用了很多天来愈合。”
赫连昭图仍然沉默。
神祇有恍然的语气:“啊——差点忘了,他已经被我抹干净。”
神的四只马蹄非常强壮,如树根一样植在地里。在赫连昭图这里凛冽的天风,只是轻轻拂动祂的长鬃。
祂笑意十足地说道:“所以你不记得他叫什么。你甚至不应该记得你还有个爹。在你的记忆里,应该是没有父亲这样的形象,你应当只记得——在你很小的时候他就不在了,你的母亲从不提及,你也不敢问。”
神的声音恢弘浩荡:“是神让你想起来的,你的人生今日才完整——还不敬拜于神吗?”
赫连昭图只是往前走。
在天风中,在冻雪中。
一言不发的、艰难地往前走。
每一片雪,都是压在他肩上的山。可身上的雪,终究都会融化。
神祇沉默地注视了一阵。
这山顶上的空间实在广阔,赫连家的小子,低着头像犁地的老农,就这样一步步,似要走到天长地久。
神祇大约是太无趣了,便问:“那个男人,斩我一剑的那人……我记得他还有一个孩子,那姑娘很可爱——她呢?”
“关于你们的父亲,她应该比你记得多一些,因为她的血脉更纯净,更接近你的祖先——赫连青瞳烟消云散的前一天,还在试图给她传递什么。”
神又莫名地笑。
人类一思考,神就发笑。
笑你妈的笑。
人因为思考而活着,人因为思考而存在,生命所追求的永恒在于“为什么”。
为什么这些家伙要居高临下地笑?
神又用那种俯视的姿态,俯视的眼神:“你好不容易走到这里,难道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赫连昭图终于开口了,他面无表情像块石头,也像石头般没有情感地说道:“我的所有先祖都死去,我的父亲死了,我的母亲也死了——这些就是你想告诉我的。”
“你倒是很能把握重点。”伟大的神祇轻笑着琢磨了片刻:“那么你呢?你打算怎样面对这一切?”
赫连昭图在往前走的过程里,轻轻抬头。风雪盘旋在他头顶,草原真正的帝王,仿佛戴上了他的冠冕。他说——
“那么轮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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