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突被押入了大牢，他被剥去了晋国卜师的冠服，只剩一身白色的里衣。

稀疏的灰白色的头发凌乱的披散着。

大牢狱吏阳关三和邱生看到狐突时还有些意外，鲜少见到如此苍老的人。

在他们这个阶层，绝大多数人都活不到这个岁数就死了。

狐突真是这大晋大牢里有史以来最老的犯人。

阳关三和邱生只得了上边的消息，说是重要犯人严加看管不得有误。

其他诸如因为何事进来的却是不清楚。

将牢门的锁落上之后，阳关三道：“现在宣读入狱条例，不得大声喧哗，不可将手伸出牢外，不得在夜里发出声响......”

念完了繁多规矩，阳关三看看狐突淡定坐如钟，又道，“附加一条，关押期间，不得寻死。”

最后这条本来是没有的，还是在施自寻短见后加的。

当年惠公虽然不在意施死不死，可是也因为施的死亡罚了阳关三和邱生两个人整个月的俸禄。

说是他们看管不力。

阳关三和邱生有些委屈，当时那情况谁能反应过来啊。

不过在和施相处的那段时间里还算是愉快，施也早就给了他们足够的钱财。

二人就当是用那一个月的俸禄给施送行了。

只是自那之后，他俩都记得给每一个进来的犯人强调不能自杀。

狐突在听到“寻死”二字时稍稍抬了抬眸，后又安静了下去。

能被阳关三和邱生看押的，都是重犯。

几乎是除了施，别的犯人都只进来关押了一段时间就被拖出去斩了。

阳关三默认狐突也是那一类人，只是有些唏嘘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不得好死，也是造孽。

“最后一段时间了，送牢饭来的时候该吃吃该喝喝。别想太多。”阳关三交代了一下，就退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狐突只在牢里住了一天。

——

重耳及其士人已经随着公孙支到达了秦国。

秦国与蒲城毗邻，气候地形都相差不大。

重耳将头伸出马车的窗外，连风都是熟悉的。

路经蒲城时，重耳只觉得感慨，这漂泊的一生兜兜转转竟是个圈，绕来绕去最后做的选择竟是最开始的那一条。

想了那许多办法，做了那么多调整，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吃了那么苦，最后，使用方案一。

细细想来，还有点可笑。

若是早在骊妃乱晋时，嬴任好化作商贾来找自己商谈的那次家宴上，那时就答应了他，与之合谋，是不是就能直接少走这几十年弯路。

罢了罢了，重耳摇摇头不去想这些。

重耳到了秦国后，嬴任好并没有着急见他，与他共谋大业，只是让人好好招待。

因为百里奚病危了。

此事略有些突然，在去接重耳之前，百里一切都还很正常，老则老矣，身子骨却是硬朗。

百里奚只怕自己不能更好的报效嬴任好，一心只想活久一点。

嬴任好也是惜才，隔三差五都派最好的大夫去给百里奚检查身体，上好的药材从不吝啬。

可惜百里奚不小心摔了一跤，下过雨的路滑，他没能站稳，从自家门口的台阶上摔了下去。

这一摔，摔断了好几根骨头，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便是致命伤。

百里奚内出血，疼得厉害，躺在家里的床上安养。

嬴任好对医治大夫发了许多火，大夫被“寡人杀了你给百里卿陪葬”压着也不敢妄自承诺能将百里奚救好。

见医治大夫跪在一边瑟瑟发抖，百里奚忍着疼痛拉了拉嬴任好的袖子。

“大王...别为难他......”

嬴任好赶紧握住了那双骨瘦如柴的手，“好...好...寡人不为难他，百里卿好好安养，等你好了，咱再说。”

百里奚艰难地摇了摇头。

“大王...臣这一生，最为幸运的事，便是做大王的臣子。能为大王解忧，臣此生无憾。若有来生，臣亦愿做大王牛马，报答大王知遇之恩。”

“不说了不说了，咱不说这些......”嬴任好眼眶发热，再说他就要哭了。

“大王...”百里奚浑浊的眼里流出了两行泪，“答应臣最后一件事......”

嬴任好看着百里奚祈求的眼神，道：“你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为我上川乌吧，臣想走得安生一些。”

嬴任好含泪点了点头。

川乌虽有止疼之用，可百里如今身体的状况，能说出这个请求，想来身体已经是疼到了实在难以忍受的地步。

也是表明，伤到了根本，回天乏术了。

三日后，百里奚离世。

——

夜里。

晋国大牢。

黑暗中不见一丝光芒。

阳关三和邱生都已睡下，寂静夜里，一双眼睛缓缓睁开。

狐突端坐起身，想着这个时候，重耳应是已经到了秦国了。

是该谈判了。

就让自己，为这场谈判添把火吧。

施死后，阳关三就特别注意，不给犯人提供能够自杀的器具，吃饭喝水都在眼皮子底下进行，吃完就立马把碗收走，就是害怕施的事情再次发生。

只是终究难防想死之人。

狐突抱着必死的决心，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将之咽下，硬生生窒息而死。

如此痛苦的死法，却能从狐突的脸上看出一丝从容。

次日一早，在阳关三看到这一幕，随之发出了尖锐爆鸣之后，圉得知了狐突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