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怀对她另眼相待。
其实罗纨之才没有奢求谢九郎会帮她留下孙媪,她深思熟虑过,去建康对她们这类地位低下的人未见的是好事,孙媪留下也不全是坏事。
她和月娘给她钱安身,日后说不定还是她们的一条退路。
罗纨之不由轻叹。
她还这么年轻,就有考虑不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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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府的下人被遣散了十有三四,府里一下空荡。
映柳现在要照顾月娘和罗纨之两人,忙得团团转,罗纨之就把自己的事省了,让她专心照顾生病心情不好的月娘。
期间苍怀又偷偷来过一趟,送了些暖腹散淤的补品,是谢九郎还担心她身体不舒服。
罗纨之其实已经用不上了,看见他送来的东西,心里闷闷的,就像是浓黑的积云压在天边,那暴雨要来却还未来之际。
谢九郎如此关心她。
这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他越在意,越会护着她,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去做三郎的妾。
她的心愿算是达成。
但是罗纨之会愧疚,她的心不纯,利用了谢九郎的善良。
谢九郎一无所知,还待她温柔体贴。
对比之下,她何其可憎啊。
犹豫了几日,罗纨之决定还是满足谢九郎想逛戈阳城的心愿,虽然这件事对她而言是个大麻烦。
这日,罗纨之抱着一匣子瓶瓶罐罐去居琴园,
谢九郎在开敞的书房见她。
清风从窗口吹来,几片花瓣跃上了郎君的书案。
“你会易容?”
罗纨之放下匣子,“……也不能说是易容吧,只不过学了几手描眉点唇的本事。”
她的确是为了学易容才学这些,月娘要登台表演,从小学习装扮,脂粉眉黛比五谷杂粮还熟悉,利用一些加深掩盖的手法,可以让人的眉毛眼型甚至脸廓变得不一样,达到更精致美丽的效果。
相反,让脸变得普通无华也是可以。
“谢九郎若是顶着这张脸,只要一下马车就会寸步难行。”罗纨之试图劝服他。
倘若谢九郎不愿意易容换面,那她只能带着幕篱跟他出门。
“侍卫会保护我们。”谢九郎理所应当道,他在建康也没有躲着不敢出门的道理,罗纨之居然想到要给他化妆易容的法子,他眉峰微挑,问道:“你是担心被你父亲知道,你拒绝了他的安排反而与我在一块?”
谢九郎虽然是个好人,但绝对不个笨人,仅仅只言片语,他就能敏锐地察觉出很多东西,这超绝的洞察力时常让罗纨之背后一凉,不得不小心翼翼应对。
她沉默片刻,压低嗓音委屈道:“我阿父一心想把我送给三郎做妾,我心中虽不愿意,但也不敢明着反抗他,九郎不会责怪我吧?”
再抬眼时,女郎薄泪盈上睫羽,那楚楚动人的眼神真是惹人心怜。
谢昀的目光果然变得更加温润可亲,他道:“确实,这事本不该让你一个女郎承担,若你希望,我可以上门替你说。”
谢九郎的语气既温柔又冷静,仿佛在说一件很容易办到的事。
罗纨之双目震颤。
谢九郎是太天真了还是太无知了,虽然当下礼崩乐坏,但是无媒无聘的外室还是不被常人接受的。
哪有人会上门去说,你女儿现在是我的外室?
这不是找打是什么?
虽然罗家主是决计不敢打谢九郎,但罗纨之已经能想到他气疯的模样,心里有点发怵。
谢昀没有放过罗纨之神色里细微的变化。
她有惊有恐、有担忧,唯独不见一丝喜色。
难不成她真的打算在他身边,一辈子见不得光?
还是,惧怕罗家主到如斯地步?
他微敛起凤目,仿佛是有了存疑,“既然不能承受‘事情败露’的结果,为何还要选这条路?”
谢九郎的用词总是分外讲究,可一字字都令人心惊。
罗纨之乌眸微凝,并没有躲闪。
饶是她心脏怦怦直跳,好像有个小人拿着锤子在里头敲了个天翻地覆,但她不敢泄露半分情绪。
谢九郎在试探她,还是已经看穿了她?
罗纨之用手压住心慌乱跳心脏,定了定神,才望向九郎仰慕道:“郎君皎皎如天上月,可望而不可即,而我只盼能揽一池静水得见明月影,便心满意足。”
她的卑微与无措,无不反衬出谢郎的矜贵与从容。
所以她很清楚,也一遍遍提醒自己,她的心不能为这郎君所动。
哪怕,可能终她一生再不会遇到第二个如九郎这样好的郎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