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颉利可汗听闻赵德言将唐使卢宽提走,单独押到帐中,极有可能图谋不轨,对于赵德言,颉利可汗现在既是重用,也是严防。准确来讲,颉利可汗对于任何人都没有绝对的信任,即便是他的亲族,更何况赵德言这个中原汉人。于是颉利可汗制止通报,直接闯进大帐,便是有心一探究竟,只是走到大帐门口便是听得卢宽歇斯底里的咒骂,颉利可汗也是极其意外。原来俟利发竟是打算劝降这位唐使,仔细一想,若是真能劝降唐使,那对于唐国朝廷将是一个极大的打击,使者尚且归附突厥,由此可见,突厥汗国的威势。待卢宽押走后,颉利可汗看向赵德言,上下打量一番,“俟利发这是打算外出?”“也是巧了”,赵德言朗声一笑,上前给颉利可汗斟茶,笑道:“正欲拜见可汗,可汗便大驾光临,则省得我走一趟了”。中原的茶在草原上非常受欢迎,因为草原上多食牛羊,茶水可以有效的去除肉食的腥膻味道,还可以帮助消化,可以解腻等等,早在两汉时期,匈奴人便是大规模的向中原换取茶叶,现在茶叶在草原上已经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物资。颉利可汗端起茶杯,如同牛嚼牡丹一般,一饮而尽,然后看向赵德言。赵德言见状拱手说道:“听闻突利小可汗大败而归?”颉利可汗一听,脸色便是阴沉下来,闷声点点头。“然后东部各部族纷纷叛乱?”赵德言继续追问道。砰的一声,颉利可汗心头烦躁,眼中满是戾气,直将茶杯往案桌上重重一顿,“有话直言”。赵德言点头一笑:“在下或可解可汗之忧虑”。颉利可汗喜怒无常,闻言浑浊的眼睛顿时绽射出精芒,“快快说来”,他本来就有问计于赵德言的意思,现在赵德言主动提出来,正合他的心意。“在下还是坚持先前的策略,对付这种叛乱,可汗莫要动用王庭的本部精锐”。赵德言缓缓说道:“只有可汗保持自身的强大,保全实力,才是坐稳草原霸主之位的关键,简而言之,只有可汗依旧是手握精锐之师,这草原,便乱不了,阴山王庭,将始终是他们仰望的存在”。颉利可汗直点头,“本汗也是此意,若是本汗手中精锐不存,那些狼子野心的东西将无所畏惧”。“正是这个道理”,赵德言捻须一笑,“其次,可汗身为突厥汗国的掌控者,坐拥万里疆域,若是随便一处叛乱,便需可汗亲自跨马提刀,那可汗威信何在啊?”颉利可汗再次点头,他感觉赵德言真是说到他的心坎里去了。赵德彝见状眼中饱含笑意,继续说道:“可汗既是万国之主,自当驱使各部,以为前驱,如若不从者,便是乱臣贼子,可汗你说是也不是?”“这是自然”,颉利可汗身子往后一靠,傲然说道:“突厥汗国,控弦之士,百万众,谁敢不从?”内心充分满足后,颉利可汗也是反应过来,皱眉问道:“只是现今漠北以及东部大乱,兵马已失,俟利发你可有何妙计,使其安定?”“驱虎吞狼!”赵德言智计在握的捻须道。“狼是那些乱臣贼子”,颉利可汗拧眉沉思,“那虎在何处?”“朔方!”赵德言斩钉截铁的说道:“朔方梁师都,受可汗庇护,拥兵上十万,久居朔方,现在正是报效可汗大恩之时,另外,听闻突厥汗国南面拓设身为处罗可汗之子,骁勇善战,统辖南面诸部落,同样兵强马壮”。说到这里,赵德言侧身凑近,压低声音说道:“恕在下之言,这两处兵马,非是可汗嫡系啊”。“哼”,颉利可汗闻言眉头一竖,“你在挑拨离间?”赵德言丝毫不慌,直言道:“在下从未见过梁师都,更未识得南面拓设,只因深受可汗恩德,特此献计,何谓挑拨离间?”颉利可汗一双眼睛如同狼一般锐利,死死的盯着赵德言,赵德言也不躲闪,只是端正直身,目不转睛的对视。颉利可汗喉咙里发出低沉嘶哑的笑声,显得阴鸷且诡异,“今后这种话,莫要再说了”。赵德言点头应诺,低头的瞬间眼中也是不由得闪过异样。“不过……”,颉利可汗继续说道:“奥郁设确实该活动活动了,在朔方这么多年,怕是快要忘记他是草原的子孙了”。赵德言低首垂眉,没有再接话,有些时候,只需要点到即止,过犹不及。“梁师都那边就不动他了”,颉利可汗也没有昏聩透顶,摩挲着满是斑白胡茬的下巴,“唐国早就盯着朔方这块釜中肉了,若将梁师都调走,朔方恐将不保”。“还是可汗顾虑周全”,赵德言拱手恭维道。“俟利发,你们中原文士善于内政,打仗还是不如我们草原勇士,今后战事你就莫要上心了,全心全意助我完善汗国内政,那个赋税计息就很不错,近月来,王庭宽裕许多,本汗再赐你牛羊百头,以作嘉奖”。颉利可汗如同一头年迈的野狼,微微俯身,看着赵德彝缓缓说道,极具威势,赵德言也是有些架不住这股气势,竟是趴伏在地拜谢。颉利可汗见状大笑,声音嘶哑,如同刀割一般刺耳,随后起身,拍拍赵德言的肩膀便是转身离去。毕竟是控弦百万的草原霸主,赵德言看着颉利可汗的背影,眼中满是忌惮之色。颉利可汗走到大帐门口,忽的脚步一顿,赵德言急忙低头。“俟利发,听闻你的旧主葬在河北?”颉利可汗转头问道。赵德言心中一阵刺痛,痛苦的点头,满是愤恨的说道:“伪唐李渊将我主弑于长安,河北义士不忍夏王魂归异乡,便冒死抢出夏王遗体,还葬于河北故地”。颉利可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入冬后,本汗亲率大军,打进河北,你随我同去,准你祭拜旧主,本汗再加封窦建德为南国可汗”。赵德言一怔,然后大喜过望的伏地拜谢,“感念可汗大恩,在下敢不效死”。颉利可汗满意的离去。待确认帐外无人后,赵德言立马起身,整理衣襟,一脸肃然,眼里满是杀意,但也不敢出声,只得在心中暗骂:“贼酋竟欲劫掠河北,我若附从,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再见夏王,断不得教他如愿……”。只是赵德言心思缜密,再细细一想:若是颉利老贼南侵不成,必将怀疑到我,届时便是我丧命之时。赵德言眉头紧蹙,坐在帐中,直至天黑尚不自知,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在脑海中形成。颉利可汗翻身上马,转身深深地看了一眼赵德言的大帐,随即径直回到金帐,沧桑的脸上面无表情,叫人看不出喜怒,也猜不出心思。“来人”,金帐中,颉利可汗沉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可汗”,帐外亲卫躬身应诺。“传令朔方,命奥郁设统兵北上,五日之内,来王庭汇合”,颉利可汗沉声吩咐道。亲卫领命而去。在王庭里,权贵不多,藏不住秘密,不多时,正在帐中畅饮的阿史那思摩等人便是听闻消息。突利小可汗一脸惊诧的看向阿史那社尔,“看来这次你兄弟二人将要联手了”。阿史那社尔也是一脸兴奋,“自从兄长去了南面,我已多年未见他了,这次若是可以随军北征,那可再好不过了”。“可汗只是命令奥郁设北上,兄长,你怎么会认为社尔也将北上呢?”阿史那结社率皱眉问道。突利小可汗看了一眼阿史那结社率,一脸鄙夷,“动动脑子”。阿史那思摩在一旁缓缓说道:“其一,奥郁设北上是为收复漠北,更准确来说,便是为社尔复仇。其二,奥郁设久在南边,不知漠北形势,不通漠北气候地形,需人辅助。你看看王庭,还有谁比社尔更加合适的吗?”阿史那结社率拧眉一想,好像真是这个道理,只得挠头道:“只这一瞬间,你们便想到如此深远?”三人看一眼一脸惊诧茫然的阿史那结社率,摇摇头不理会他,阿史那结社率急气急,攥紧拳头,心里暗骂:叫你们都觉得我蠢,迟早我会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按照历史轨迹来看,后来阿史那结社率也确实干成了,他诬告亲哥突利小可汗谋反,结果事情暴露,不仅没有如愿继承亲哥的爵位,反而受到所有人轻视,然后在长安浑浑噩噩的渡过数年后,拥兵四十余人,强闯九成宫,刺杀李世民,然后……被斩首示众。“听闻奥郁设在南面跟那梁师都相处得很不错,每日里美酒佳肴,住的是宫殿,坐的马车,也不知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了”,突利小可汗轻轻一笑,所有所指的笑道。阿史那社尔闻言脸色有些尴尬,但他已经二十余岁,无论是智谋还是情商,在突厥王族也是属于上等,当即举杯笑道:“兄长职责所在,想必也是压力巨大,等兄长回来王庭后,诸位兄弟再多多亲近”。听到阿史那社尔的话,阿史那思摩也是举杯笑道:“不管如何,我们都是伊利可汗的子孙,应该多多亲近”。阿史那社尔朗声笑着附和,阿史那结社率也是笑道:“奥郁设哥哥可是在南面快活多年,到时候一定叫他拿出点好东西来”。突利小可汗闻言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瞪一眼这个蠢货弟弟,看看阿史那社尔,看看人家的弟弟,再看看我的弟弟,人比人,真是气死人,我在这打压奥郁设,稳固小可汗的地位呢,你这个蠢货就知道盯着人家的东西,气煞我也,当即举杯一饮而尽,扯出一丝笑意,“二位弟弟说的是”。“是三位弟弟”,阿史那结社率叫嚷道:“我说的也没错”。“你闭嘴”,突利小可汗终于忍耐不住,瞪眼训斥道。阿史那结社率只得闷闷低头,只顾着冲面前的羊腿发泄不满,他觉得兄长总是看不起他。“来,畅饮”,突利小可汗朝阿史那思摩二人举杯,“过几天就可以见到奥郁设兄弟,到时候我再拿出十坛中原美酒,一醉方休”。阿史那社尔很是高兴,当即对突利小可汗一阵夸耀,频频举杯,唯有阿史那结社率闷闷不乐。阿史那奥郁设,突厥汗国前任大可汗,处罗可汗的嫡长子,也就是阿史那社尔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作为处罗可汗的嫡长子,在处罗可汗病逝后,也是继承大可汗之位的首要人选,但是依照突厥兄死娶其妻的习俗,颉利可汗娶了前隋义成公主。前隋开皇十九年,突厥启民可汗的妻子安义公主病逝,隋文帝便选择一名宗室女,封义成公主嫁给启民可汗,启民可汗死后,依照习俗,义成公主先后嫁给始毕可汗、处罗可汗、颉利可汗兄弟三人。义成公主可谓是隋室死忠,一直仇视李唐,一直推动突厥敌对李唐,在处罗可汗死后,义成公主嫁给颉利可汗,成为第四任可贺敦,可贺敦便是可汗正妻,等同于中原王朝的皇后。处罗可汗死时,嫡长子奥郁设尚且年幼,且性格怯懦,义成公主为报复李唐,担心突厥势弱,同时也是受到颉利可汗的示好,便支持阿史那咄苾继任大可汗之位,即颉利可汗。颉利可汗继位后,为稳固统治,对大哥始毕可汗、二哥处罗可汗的儿子全部重用。将始毕可汗嫡长子阿史那什钵苾封为突利小可汗,掌管东部契丹、奚族等部族,将其次子阿史那欲谷设封为北面拓设,封地在漠北。将处罗可汗的嫡长子阿史那奥郁设封为南面拓设,封地在朔方,监管朔方梁师都,将其次子阿史那社尔封为北面拓设,同在漠北,跟阿史那欲谷设一起统辖同罗、铁勒诸部。这便是颉利可汗对于突厥王族的分封,只是现在,各部分封有些尾大不掉,漠北叛乱且不提,东部突利小可汗也是阴奉阳违,当然,现在东部也废了,便仅剩南部。南面拓设阿史那奥郁设在朔方、云中等地驻守多年,少有回归草原的时候,还有突厥汗国名义上的可贺敦义成公主,也是生活在云中,从不回返草原。颉利可汗心里对于阿史那奥郁设也是隐隐有些不满,现在借助平叛之机,调起北上平乱,也是一石二鸟之计。对突利小可汗而言,阿史那奥郁设作为处罗可汗的嫡长子,便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当年若非突利小可汗有些手段,这小可汗之位,多半要让奥郁设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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