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敬丰心有余悸,赶忙倒满酒杯,仰头饮尽,顺便压一压惊惧。
“敬丰兄很快就要入道院了,日后当上受箓的道官,可莫要忘了我等。”
白启点到即止,岔开话题,何敬丰、何礼昌父子是聪明人,不至于因着眼前利昏头。
“也是托白哥的福气。”
何敬丰又饮一杯,苦笑道:
“撑起门户,着实累人,我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该我来当家做主。”
这位长房七少爷脸上增添了沉稳干练,却也少了一丝以往的恣意张扬。
“少年人肩头才有草长莺飞,可惜的是,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敬丰兄,子荣兄,祝愿你我,皆能得偿所愿,事事顺遂。”
白启双手举起酒杯,酣畅饮尽。
气氛似是火热,徐子荣喝得兴起,喊着“换大碗”。
足足鏖战一个时辰,雅间全是东倒西歪的酒坛子。
渭南郡首富之子,本地头号阔佬的徐子荣抱着空坛子,嘴里含含糊糊:
“再喝……”
而何敬丰早已不胜酒力,被灌趴在桌底下,如同做着好梦,念叨着他两个遭逢横祸的兄长。
“怪不得,都说借酒消愁。这人心里压着事儿,胸中有块垒,堵得慌,酒虽不能消真愁,却可以忘。”
白启饮完最后一口,吐出浓郁的酒气,眼神仍然清醒。
他并未用气血劲力化解,只是天生肉壳体魄强横,宛若一口大池塘,倾倒些许烈酒进去,难有啥子效果。
“一个大富,一个大贵,亦有各自烦恼。倒是我一个打渔的,想得开。”
白七爷心内自嘲,一手拎起一条沉沉身子,扛麻袋似的,转身下楼出门。
“你家少爷喝得酩酊大醉,回去急着煮碗醒酒的姜汤,这货是传习馆的徐子荣,也一起安置好了。”
白启对着鸳鸯楼外驾马车的桂管家说道。
“好嘞,劳烦白爷了。”
桂管家微弯着腰,将自家七少爷搀扶上车。
“人死如大睡,人睡如小死,何妨醉一场。”
白启笑了笑,只身行于冷清长街,今夜黑云低垂,遮蔽星月,不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梆子声。
轰隆隆——
沉闷的雷霆像大铁球滚于瓮中,随着电蛇狂舞,一颗颗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往下砸落,摔在屋檐瓦片,石板地面,溅起蒙蒙水气。
“真是一场猝不及防的好夜雨,可惜出门没带伞。”
白启轻笑,眉心剑纹陡然一闪,受着温养的南明离火陡然震荡。
周身顷刻覆上亮灼灼的赤红光华,宛若披着道官法袍,蒸发隔绝渐成滂沱之势的急风骤雨。
等他散步般悠闲回到传习馆,推开门就看到师爷陈行独自坐在大厅,好似在等自个儿。
“师爷……”
白启面露意外,通常而言,陈行用过晚食之后,就会打道回府陪伴师奶,极少于外边过夜。
而今快到亥时末了,师爷居然还没归家,真个稀奇。
“阿七,你过几日就回黑河县了,临走之前,师爷送你一份大礼。”
陈行闻到好徒孙的酒气,嘴角噙着笑意:
“这才对,少年人,该有少年人的样子。
饮酒寻欢、纵马驰骋、快意恩仇……皆要尽兴。”
白启缓步走到大厅台阶下,密集雨珠化作一股股白烟,如同浮云流散:
“师爷话里有豪气,也有杀气。大晚上下着雨,月黑风高,这是打算带着徒孙做些甚么?”
他五感敏锐,觉察出陈行字句中藏着锋芒。
“你师父当初灭门四家,苏家被他断了根子,最后一个孤女苏莞儿、连同牵扯关系的罗兆鹏,都没了。
剩下冒家、韩家、方家,仍有孤魂野鬼躲在郡城,上回暗中窥伺,被我捏死了几个。”
陈行手指叩击桌面,打量着挺身而立的白启:
“好徒孙,敢不敢痛快杀一场?”
师爷话音甫落,眉心那口神兵就雀跃颤鸣,
白启拱手,眉锋扬起:
“请试剑锋,固所愿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