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俱是一愣,柔锦身子突然收紧,一把握住桌上陈卓的手,语气却冷了下来:“大师是不是说错了?阿卓家教甚严,他父亲从不让他接触佛家学问与出家人,他对这些丝毫没有了解,怎会成为你们佛门中人?”
“单看陈老施主所为便能窥出一二。”缘行垂眸,慢慢开口:“是与不是,日后可知。所以……”他认真的看着面前的年轻男女,沉声道:“我希望二位能慎重考虑彼此的关系,免得将来痛苦。”
此言一出,满场寂静。
柔锦俏脸胀得通红,要站起来被身旁的陈卓一把拽住了,好半天才平缓过情绪,却仍咬着银牙,显是气得不轻。
理恻心中大惊,无措的看看诸多施主,心道缘行师父可真够胆大,面前这年轻男女明显关系亲密,且身份高贵,就算陈施主真是命中注定的佛门中人,也不该这种时候棒打鸳鸯啊。
反观事件的当事人陈卓,原本最有立场生气,可不知为何,方才那点怒火刚生气就熄灭了。这让他心头狂跳不止,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这头正为自己的反常感到奇怪,身边的柔锦见他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也是大惊失色。旁人不知,可她曾偷听过长辈谈话,知道缘行所言的异象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更明白未来公公严格管束陈卓是为了什么。
但她仍不服气,转向缘行,瞪着眼睛道:“都说佛门求来世,可阿卓今生已极尽富贵,若遁入空门再求来生,还能到何种程度?”
“此言谬矣。”缘行依旧耷拉着眼皮,摇头道:“我们求佛是向内祈求,实则求的是自性。我们拜佛拜的也不是神,佛乃觉悟的众生,是先行觉者、我们的老师。持戒修行求的不是长生久视,更不是来生富贵,而是自在超脱。嗯……”他沉思片刻,又说了句:“不求余果,只为觉悟成佛。倘若今生因缘未尽,才不得不转世续修。”
“那大师可是成佛了?”柔锦冷笑。
缘行呵呵一笑,摇头道:“贫僧今生犯了杀业,怕还要在苦海沉沦。人啊,莫名其妙生,无可奈何活,突如其来的死……”他瞄向桌上那紧握在一起的两只手,眼前一幅幅记忆中的画面快速掠过,声音不由低沉下来:“‘佛说苦谛真实苦,不可令乐;集真是因,更无异因;苦若灭者即是因灭,因灭故果灭。灭苦之道实是真道,更无余道。’所有的亲人朋友,一切的爱恨纠葛,终逃不开生离死别的结局。更是往复轮回,永受煎熬,这是‘苦’;而产生的痛苦的种种烦恼便称‘集’;生死止息、结束烦恼为‘灭’;了生死明因果的方法乃是‘道’。这便是我佛门的四条真理。”
“生死止息?岂不是一了百了?那还修个什么意思?”柔锦追问。
“一切放下,不是更好?”缘行依旧盯着桌面,缓声反问。
“那什么是放下?”这句却是陈卓问的,他这一句出口,缘行猛地抬头,静静望他,而身边的柔锦则是面色变得煞白。
理恻小心翼翼的挪了挪自己的凳子,准备待会儿打起来第一时间背着缘行远遁。
而站在一旁的车夫,一只手又缓缓的靠近了腰侧。
缘行却对眼前紧张的情势视而不见,只盯着陈卓的眼睛,解释说:“该生则生,当死则死,丢掉执着,一切好坏不留于心,便是放下。”顿了顿,他继续道:“其实出家在家无所谓,只要心在佛门,就算娶妻生子,也是无碍的,顺其自然便好。施主当有决断。”
陈卓咧了下嘴角:“大师呢,您放下了么?”
缘行收回了目光,陷入沉默。
“咱们走。”过了盏茶的功夫,似乎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柔锦再忍不住,猛地站起身,扶起陈卓便往院子外面走。
那车夫警告似的瞪了两个和尚,然后赶紧抢到前面,一矮身便背起了陈卓。
但没走几步,伏在车夫背上的陈卓突然小声对车夫吩咐了句,然后回过头来,对正在拄拐站起的缘行说道:“大师,虽然您是长辈,又是陈某的救命恩人,但不知为何,在下并不喜欢您。”
缘行闻言,漏齿一笑:“巧了,贫僧也是。”
两人的目光重新在半空中碰触,良久才分了开。
等柔锦一行人走得没了踪影,缘行仍望着远处发呆。
“您也真是,当着人家女子的面就要将那位陈施主度入佛门吗?”理恻擦了把额头的冷汗,方才那一触即发的局面着实将他惊得不轻,这时见无事发生,才终放下心来,语气里难免有些抱怨。
“我也是有资格的。”缘行瞥了他一眼,重又呵呵笑了起来。
是的,他当然有资格。
功德舍利不知什么原因并未被激活,他突然想起在金蝉记忆中看到的那个哭泣的身影,终是没忍住悸动,打算验证一番,看看能否得到不一样的结果。
他真想知道,大历史不变的情况下,一些微小的改变能否使最后的结局稍微人性化一些,最起码,让一个无辜的女子稍微好过些也不错啊。
也不知陈卓最终成为一代佛门大能后,会如何看待今日这番对话,若他有神通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那可真是……蛮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