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子越行了礼退下,出到殿外,转嘱王禹元。
“皇上要见诏制院承旨。”
王禹元冷淡应声,转身便走。
邢子越被晾在原地,脸上满是尴尬,两人一明一暗,在皇帝身边共事廿年有余,王禹元鲜少像这般对他摆臭脸,他想了想,这嫌隙一深,日后可不好办。
待见王禹元交代了宦人出宫,邢子越便趋前几步,求饶道:
“王总管,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计较了,我也是身不由己。”
“哟,邢统领这是什么话,咱家怎么敢跟统领大人计较?万一您哪天再次身不由己,又派宿卫尾随盯梢,监视咱家的一举一动,没准什么时候就藏身在咱的床板底下,让咱一夜横尸,到那会儿,咱家可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晓得呢。”
王禹元阴声怪气,冷笑连连。
邢子越听了只能苦笑,大掌用力抹了把脸,尽量和气道:
“在殿试的前一晚,皇上吩咐我说,‘你留意一下,接下来几日,禹元都与什么人接触’,我除了听令行事还能怎么办?私下知会你么?可是我怎知皇上没有另外派人留意我本人?万一被皇上知晓我与你私通消息,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后果,况且你也扪心想想,你我相识多年,我做事的分寸你是心中有数的,这事由我负责已是最好不过,摊上别个,为了邀功,背后还不定跟皇上如何编排你,到那会儿,你才真的会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皇帝要找个切口,让朝臣宫妃领会他在立储之事上所持的态度,以从一开始就杜绝朝廷后宫愈演愈烈的可能和后患,而最能达到目的又不伤和气的法子,非旁敲侧击莫属。
而在外人眼中,最了解皇帝的自然是长年贴身服侍他的人,反过来皇帝利用这一点,通过豢养在身边的宦人,向外传递某些只可意会而不可言明的旨意,也就习以为常。
王禹元身为帝侍,坐到总管这个高高在上的位置,说是掌握着宫中许多人的生杀大权也不为过,然而权势与险恶一向相附相生,他被皇帝当成棋子刀刃,是怎也避免不了。
这不是第一次,而除非他死,否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况且邢子越也确实点到了他的软肋,后宫是世间至为险恶地,暗算防不胜防,为了保存自己,个个拼命往上爬,这中间不可能只靠八面逢迎的能力,有时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是为必须,宫中那些龌龊的阴鸷事,皇帝表面不提,但当真什么都不知么?只怕未必。
像王禹元这样坐到总管之位,哪有干手净脚的?
只不过是追不追究,除了看事情的大小及恶劣程度,还要看皇帝对人对事的观感,天子金口不开,谁会去管?而皇帝对底下人的观感,又多半是建立在身边亲近的人的转述上。
譬如邢子越,向皇帝汇报宫内外的消息时,只要他想,就可以不着痕迹地在皇帝面前把小事化大,或是把大事化小,虽然皇帝心中自有主张,然而长此以往,皇帝对相关人事的看法,或多或少还是会受到亲信近臣的影响,之所以对王禹元来说,密查他的人是知根知底、共事多年的邢子越,已是最好结果,至少邢子越不会存心陷害他。
想他最后只是挨一顿排头,吓出一身冷汗罢了,皇帝直接面斥,表示对他的作为其实并不在意,若邢子越曾在措辞中令皇帝上了心,那可不是被损几句就能轻易揭过的。
心中盘算过后,王禹元渐渐收起冷脸,皆因邢子越说的都是实情。
“咱家原本是觉得,凭咱俩的交情,你应该私下知会咱一声,如今想仔细了,确实是怪不得你。”真让他事先知晓了,到时皇帝的目的没达成,说不定结果更糟。
“你我同是皇上当年亲手挑的人,这么多年下来,早已合作无间,不说别的,便是私心,我也不想见你从总管的位置下去,万一换个好大喜功的人上来,还不头疼死我?”
邢子越语气极诚恳,任谁都能听出是真心说话。
王禹元心里琢磨,想想换了他自己,也是万万不愿邢子越从宿卫统领一职上卸任,由毫无交情、需时刻防范的别人来担任,明白过来,他心中芥蒂全然去掉,面色更宽。
“等这段日子忙过之后,寻个时候,我找你喝一杯去。”
“好咧。”
邢子越笑应,知道他心结已除,总算松了口气,又闲话几句后离去。
没过多久,职掌起草诏文制词的诏制院学士承旨急急赶到宫中,王禹元领了人进殿,卫慕提德放下朱笔奏折,屏退左右,斟酌再三,终是命学士承旨拟了一道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