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就仗着大人疼你,夫人也拿你没办法罢,你早晚要嫁作他人妇,到时候侍奉公婆,相仇妯娌,看你还有没有这般好日子过。”
昭纯面上一红,“你瞎说什么呢。”
“不就是说你的终身大事咯。”
昭纯心里有些发急,这些年来她远离大宅,避世独居,乐得清闲自在,倘让贴身侍女继续口无遮拦下去,一不小心便会暴露身份,她当机立断,轻声低斥。
“和云你再嘴碎,回去我便和娘说是你撺掇我出来的。”
“……小姐你也太狠了吧,奴婢识相,奴婢闭嘴。”
和云消停之后,厢舆里便是死寂一片,只闻车轱辘咯吱咯吱地响。
昭纯静静窝在角落,似独秀于无风空谷的幽兰。
那人则连吐纳的气息都轻不可闻,许是才刚惊吓到她,生了些许歉意,这会儿两只手掌规规矩矩地按在膝头上,倒有点像正襟危坐了。
马车又行了一刻钟左右,昭纯先他而动了动,微声开口。
“……该起针了。”
他似乎这才想起手臂上还下着两枚银针,自顾往臂膀上瞧了眼,他本是习武之人,多少知道行针的时间过长,会反成其害。
俯眼所见,臂上衣物破烂,污血肮脏,刀伤处更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先前她审视他伤势时,虽看不到她的面容表情,然而拿针的手曾微微一颤,想是深闺绣阁之中,手脚磕青些许已算大事,何曾见过这等皮肉血伤,他觉得寻常至极,对她可能惨烈了些。
“不用了,等进了城,我寻个无人的地方下去,找家医馆便是。”他低声应。
昭纯心里盘算了下,也不出言相劝,只转过身,掂起窗帷微撩一线。
不远处高耸的梁门门垛映入眼帘,将近年关,城门外搭着连绵的大棚,堆售各式年货,叫卖声此起彼伏,夹道上人来人往,车夫放慢了速度,辗转驶入城内。
和云隔帘相询。
“小姐,先去府中见过夫人再回慧园罢?不然那桃酥要凉透了。”
“嗯……等等,往武学巷绕行一下。”
“从启圣街直下多顺啊,无端端绕到武学巷做什么?”
“我往那边买点东西,你照走就是了。”
“王二子哥,小姐说的你听见了?往武学巷去罢。”
车夫应声扬鞭,行到前方路口,向北调转马头。
昭纯藏身帷后,一路微窥细察,照往常礼佛返来,这会儿应是申时初刻,不像城门外大棚人杂声喧,或是往常要经过的启圣街两边店堂济济,附近就数武学巷子里最为冷清,雪地上半天看不到一道人影,马车沿巷驶过史家瓠羹,张家香铺,又驶过荆筐儿药铺。
昭纯适时作声。
“停一下。”
“喝!”车夫闻声收缰勒马,靠着墙根停下。
“小姐,怎么了?”和云疑惑道。
“我身子有点发冷,王二子哥,劳烦你去史家瓠羹为我买碗热羹好么?”
“好咧,小姐您稍侯。”
昭纯窥着车夫跳下马车,往羹铺匆匆走去,又对外头的和云道:
“才刚是不是经过张家香铺的分号?我的口脂快没了,你去添两管,再挑几盒上好的水粉胭脂,带回去送给娘和姨娘。”
和云应声,也下车离去。
昭纯迅即弯身,摸索着将帘子的角钩摘了,微向后低首道:
“趁着左近没人,你赶紧下去,往回几步便是药铺,你去找大夫把针起了。”
那人当即起立,魁伟身躯局促在狭窄的车厢内,半弯身朝她拱了拱手。
“事出突然,在下情非得已,诸多得罪之处,还望小姐海涵。”顿了顿,他迟疑了下,两人萍水相逢,他又唐突在先,也不知恰不恰当,心念动处,到底还是说了出口,“多谢小姐援手疗伤,我名平仲,他日有缘再会,定将银针香帕奉还。”
说完他不再停留,将帘子一掀,钻出车外,却没往药铺回去,立在车辕上振臂如鹞,脚尖一点飞越巷墙,几个纵掠,消失在浸冷的青空下。
人去厢空,惟有毛毡上留着点点暗红,昭纯高悬许久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眸光停留在凝结的血迹上,又禁不住头疼,回去还不知编个什么籍口瞒骗和云为好。
她扯开帽子,颓倚舆阑,长长虚脱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