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们成群结队地出席了徐全安的哀悼仪式,然后在河狸市郊外的陵园中,亲眼目睹了他的骨灰盒被封入死气沉沉的墓碑之下。这群亲戚未必对于徐全安的死亡本身有多么悲伤,就如同徐全安自己所说,他们所在乎的或许仅仅是他的利益而已。但如果他们真的因此而不出席,那么也未免过于不会做人了。不用说,我和徐盛星此时也身处于这陵园里。天空还在稀稀拉拉地下雨,上百人穿着黑色的丧服一样的雨衣,站在星罗棋布的墓碑群中间,犹如一只只守在尸体堆上的乌鸦。而我和徐盛星似乎也是其中一对乌鸦。
徐盛星带着我,站到了角落的树荫下,远远地望着徐全安的墓碑。
我感觉他正在为了徐全安的死亡而悲伤。
即使他不说,我也能够想象得到。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的父子,我比他所以为的更加了解他。如果徐全安仍然活着,想来徐盛星是绝不会为其伤心的,他只会为徐全安的不幸而拍手称快。惟独徐全安已经死去,徐盛星才能够将其作为父亲而接受,并且为死去的父亲而哀悼。他就是这么一个别扭且矛盾的男人。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忽然说了一句,又沉默下来。
我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如果他不是没有其他听众,是不会起这个话头的。而我愿意做他的听众。
片刻后,他重新起了话头,“我父亲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在这里用的称呼是“我父亲”。他以前与我提及徐全安,总是用“你祖父”这个称呼。
他之后所说的,是他童年记忆中的徐全安。
*
我的父亲是徐盛星,徐盛星的父亲是徐全安,而徐全安自然也有父亲,名叫徐言古。
徐言古是河狸市某个二三流地下组织的第一任领袖,他符合人们对于地下组织领袖所有的非浪漫想象。冷酷、偏执、疯狂,从不吝于动用暴力,对家庭内部也采取高压态度。他为自己的儿子徐全安强硬地安排了今后的人生,也即是成为“第二个他”。而这安排则遭到了徐全安的强烈反抗。
在徐盛星还在上小学三年级的时期,徐全安仍未接班。尽管出身于这种家族,徐全安却是个爱好和平的人。他性情温吞,讨厌碳酸饮料,喜欢阅读和音乐,尤其喜欢站在阳台上吹口琴。每每吹奏新曲子,就要拉着年纪还小的徐盛星询问感想。徐盛星却向来不喜欢做这种评委式的工作,屡屡故意打击他。他反而信以为真,暗地里对着同一首曲子反复练习不知道多少遍。
然而在此期间,徐言古的强迫却并未中止。而徐全安则与日后的徐盛星截然不同,非但没有灵能,还自小体弱多病,根本不具备逃离这种家族的条件。但或许是内在坚定,或许是被儿子看着,他始终不曾认输。甚至还时常对儿子这么强调:“我绝不会继承那种肮脏的位子。我的人生由我说了算。盛星,你也是,去自由地生活吧。一定能够迎来这种机会的。到时候,我也会支援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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