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穆只在响水大营待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他便动身离开,返回建康复命去了。
倒不是说这位世子爷不愿意待在淮安,是他的身份,不方便滞留军营里太久。
李穆离开之后,时间就来到了洪德十二年的十月。
天气开始慢慢转冷了。
这几天时间里,沈毅一直在淮河边上巡视,有时候还会骑马,去淮安府东面看一看。
这天,沈毅带着苏定,依旧在巡视淮河,他看着眼前的淮水,又看了看淮河对岸,忽然止住脚步。
苏定连忙跟着止步,老老实实的站在沈毅身后。
沈老头回头瞥了他一眼,开口道:“苏将军,这些日子你主理东线,可有碰到什么问题?”
苏定站在沈毅身后,微微欠身道:“回沈公,本来是有一些问题的,毕竟属下资历太浅,下面的那些将军们难免会给属下一些眼色看,好在薛将军相当配合属下,属下的命令,下面的人都是听的。”
沈毅默默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沉默了一会之后,看向北岸,开口道:“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战事再起,大约也就是十天之内的事情了,苏将军你说,我们是在这里以逸待劳,静等着齐人来攻,还是…”
他回头看了一眼苏定,问道:“还是要先发制人?”
苏定的目光也看向北岸,他微微皱眉之后,低头道:“听沈公话里的意思,您是不想就这么等着了。”
沈老爷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幽幽的说道:“这几日我一直有些心神不宁,总有一种等死的感觉,这一次齐人来势汹汹,下定决心要让咱们吃亏。”
“我觉得,就这么等着他们来,不是个事。”
苏定想了想,开口道:“沈公,齐人全力来攻的话,我们想要拦住他们,一定是要跟他们水战的,这个时候最是缺船,如果您要派兵北上,船就不太够用了。”
说到这里,苏定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现在最好的办法,是趁着敌人的注意力都在咱们淮安,让友军……”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毅打断,沈老爷微微皱眉,开口道:“淮河水师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想要他们雪中送炭,太难太难了。”
苏定苦笑道:“是这个道理,因此属下一直没有说。”
沈毅与淮河水师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那位赵大将军,多半比齐人更想看着他死,理论层面上来说,双方没有什么合作的理由。
沈毅想到这里,目光又看向北方。
现在,淮安府正北方,最保守估计,已经有六七万兵力了。
真打起来的时候,天知道会有多少。
到时候,哪怕算上孟炼的两万禁军,淮安也一定是一场苦战。
想到这里,沈老爷两只手拢在了袖子里,忽然回头,对着远远跟着的蒋胜喊了一句。
“蒋胜!”
蒋胜很快一路小跑,来到了沈毅面前,微微低头:“公子您吩咐。”
“学生实在待不住了,便到这里来寻您了!”
沈老爷走到主位上坐了下来,抬头看了看李准,淡淡的说道:“军中有急事,来不及与你们多说了,只能来到军中忙活军事。”
李准眼睛一亮,开口道:“沈侍郎,要打仗了是不是?”
沈毅低头喝了口茶。
“怎么瞧出来的?”
“学生到响水大营之后,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出去瞧了瞧,这处大营里的将士,在营里的不足一半。”
“大营里,训练的时候非常严肃,气氛凝重。”
“一看便是要打仗了。”
沈毅哑然一笑,伸手道:“先生写的方略与我看一看。”
李准连忙从怀里,掏出厚厚的几张纸,递在了沈毅面前,开口道:“沈侍郎,您能不能跟学生说一说,淮安将要打的这一仗?”
沈毅正在翻看他写的东西,闻言头也没有抬:“不能。”
“军中机密,谁也不能说。”
沈毅大概把他的文章翻了一遍。
文章的立意还算不错,大概的意思是,先取徐州,再经略山东,企图河南,正奇并用,策反北齐地方上的汉官,以及汉商,然后慢慢图谋北上,最终用十年时间,平定北方,收复故土。
沈老爷花了一刻钟时间,看了一遍之后,就把这些东西扔在了一边。
李准咽了口口水,神色有些紧张。
“沈侍郎,学生的文章…”
“军事思想没有什么问题,整体进军的方向没有大的错漏,只是其中的一些关窍,大错特错。”
李准神色一僵,然后颇有些不服。
“还请侍郎指正。”
“你要策反北齐地方上的汉官,还有那些汉人之中的乡绅地主,地方豪强是不是?”
“正是。”
提起这一点,李准神色兴奋,开口道:“神州失落甲子有余,这些人虽然屈身齐人,但是身为汉人,一定饱受齐人欺凌,只要派人跟他们沟通,定然一呼百应…”
沈毅微微摇头:“这就是你幼稚的地方。”
“这些在北齐朝廷里做官的汉人,在北齐当了地方豪强的汉人。”
“会比谁都忠心北朝,你今天与他们联系,明天就要被他们卖了。”
“啊?”
李准挠了挠头,大惑不解:“沈侍郎何以见得?”
“因为…”
沈老爷微微冷笑。
“因为他们能够在北朝过上好日子,在北朝做上官,恐怕平日里欺凌汉人最多的,就是这些人!”
“他们如何能看到我大陈恢复故土?”
“真有那一天,清算旧账,北境的汉民,第一个就会把他们给生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