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氏见状,方才隐忍着的怒气不由全被勾了出来。
她去往太皇太后那里,是为探听下月苍山避暑之事。此行,京中诸多皇族贵妇贵女、王妃以及朝廷命妇悉数皆受命同行,然而她贵为皇后,司宫台转来的,竟是一道命她留守后宫安奉太皇太后的敕命。
她知自己此番必又成长公主等人的笑料,忍下屈辱去往德安宫见她的表姨祖母王氏。
王氏贵为太皇太后,算上当今圣人,至今已历四朝皇帝,耄耋之年,早就不大管事了。皇帝此番出京避暑,司宫台第一个恭请的便是她。自然她是不去的,以年老不喜动为由拒了,不但如此,把小柳氏的话也说了,称她已告知自己,愿留下陪侍。
方才小柳氏过去,太皇太后闭目半晌,就在小柳氏以为她睡死过去,听到她淡淡道了一句,“我是为着你的脸面,才替你做了主。怎的不识好歹。”
小柳氏当时便臊得满面通红,勉强若无其事出来,满心怨怒,此刻又遇如此之事,怎还忍得住怒火,寒声命人将那狂妄之人唤到面前,不料,方来拜见的一名集贤殿宫监回头看一眼,慌忙解释,说此人因画紫云宫西殿西王母图有功,深得圣人赏识,赐下特权,不但宫中行走自由,遇人还可免行拜礼。
“便是见到陛下,陛下也准他免拜。”
小柳氏惊怒之余,下意识又眺向对方,恰好此时,那少年人也转动两轮清泠睛目投来目光,看过来时,小柳氏忽生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她尚未理清这古怪的感觉,只见对方眸意冷如小刀,若鳞刮过她片片皮肤。溽暑渐至,然而这一刻,她周身毛孔,陡生隐隐寒意。
一种也不知何来的恐惧之感竟袭向小柳氏。她猛回神,待闪目再看,只见青影一动,那少年人竟撇下她自顾继续前行,迈步往昭文馆去了。
怒怔之余,小柳氏也忆起前些日画直姚旭来为她作像时讲的一些话。
直院数月前来了一名画师,年纪轻轻,然而不知用了何种手段,不但令方山尽等人对他俯首帖耳,竟连皇帝也着了他道,恩宠异常,甚至远胜前朝老圣人之于叶钟离。
姚旭言辞,难掩妒恨。
不久前皇帝召画师在紫云宫西殿再作西王母图,小柳氏自然知道。至于所谓“西王母”是何人入画,这更是皇宫里人人知悉的事。
原来画下西王母图取悦皇帝的,就是这画师。
对方持宠而骄,猖狂程度叫人匪夷所思,竟对她当众蔑视至此地步。然而听到阉人那一句话,小柳氏又能如何,只觉周遭那些看似惶恐恭敬之人,实则个个眼底暗藏讥嘲。忍气吞声回宫,当夜又噩梦复现。她梦见自己赤身露体□□地走在一片利刃倒插而成的刀林里,周遭全是夜叉和恶鬼,一只只獠牙青目,舞动着尖利的铁蒺藜,逼迫她赤脚走过刀山,稍慢一些,便猛烈锤击,血肉飞溅。她跌入寒光凛冽的刀林,周身的皮肉被割得条条缕缕,白骨显露,血淋漓流淌。她想出声哀告,舌头又被牛头马面生生地扯断,她说不出半句话,只痛得浑身痉挛,恨不能立死。然而下一刻,意识到此为阿鼻地狱,等熬过刀山,后面等待她的,还有火海、炮烙、剥皮、碓捣、抽肠、油锅子……她将永受这无边无际的刑罚的苦楚,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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