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变乱,非定王之祸。是他统领兵马归拢人心,继而平下了那一场叛乱。固然后来他的种种所为,叫人齿冷,然而就此事而言,他非罪魁。”
“如今却不一样。天下算是平定,四方也得安宁。殿下你身负仇恨,执念不放,也是人之常情,我不能阻止殿下想做什么,但殿下所为,只是出于一家之私而已。我裴家一向效忠的,却非一人一君,是朝廷,是天下。”
“百姓以己身脂膏乃至血肉,供奉着天潢贵胄和满朝纡金佩紫的臣官们,为何?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罢了!他们期盼能够得到朝廷的仁政。何为仁政?如孟圣言,先天下之忧,后天下之乐,以百姓之乐而乐。如此而已。”
裴冀望着面前这脸色惨白立得如同一根凝柱的青年,向着他恭敬下拜,庄正叩首。
“时也,势也。”
“殿下,老臣斗胆恳请殿下,三思而行。”
良久,李延抬袖,拭去面上的一道残泪,朝地上仍跪拜自己的裴冀还了一礼,面露淡淡笑意,恭敬地说:“有扰师公。李延受教了。”
他说完,迈步下亭离去,身影入了林。
李猛从暗处走了出来,紧紧跟随。
李延起初只不停地朝前而行,步伐急促。他一直走,月光也透过时疏时密的树冠落在他的脸上,映出他唇边那一抹时明时暗,却始终不曾消失的淡笑,直到走出了林子,将那残亭远远地抛在了身后,他猝然停步,立在了一片斑驳的夜影里,此时,他的双唇紧紧闭拢,那一抹笑意才终于完全淡去不见。
他仰了面,闭目。
“诛之。”
片刻之后,他睁眸,平静地吩咐。
时令转眼入十月。
初七日的傍晚时分,裴萧元骑马出城,来到城北的渭水之畔,沿河寻到一处无人的野岸,下马。
跟随他来的青头赶忙也跳下马背,取了带来的香火、酒水等物,抱着左右张望一番,寻了个最靠近水边的陂地,下去,放好东西,随即退到一旁。
裴固当年牺牲后,经朝廷多次与西蕃交涉,几经辗转,遗体终于得以归乡安葬。崔娘子后也与丈夫合葬。
渭水东去,汇入大河,也流过那一片河东的故地。
明日大婚,裴萧元不可能归乡,此刻便来渭水之畔祭亲告事。
他在水边洗手毕,用一块素巾拭净双手,取清香点燃,双手执香,朝着河东方向,在水边下跪,默默祝祷过后,行叩拜之礼,完毕,将清香插入香炉,随即静待,等到香火燃尽,他将香灰悉数撒入渭水,又酌酒三杯,倒入水中,望着白灰渐渐消散在缓缓涌荡东去的渌波之中,许久过去,依旧立在水边,背影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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