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一阵“吱吜”开大门的声音吵醒,踩着凳子从小窗中向外瞧。
看到自己那个亲戚点头哈腰给人开门。
进来一个妇人,穿着整齐干净,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打扮得与他见过的村里女人都不一样。
那妇人怀中抱着一个睡着的丫头,脸蛋红扑扑的,皮肤白皙得像冬天里覆盖大地的雪片。
她正做着香甜的梦,趴在妇人肩膀上犹在笑着。
乌黑的头发扎成小辫子,脖上挂着长命锁。
他的饥饿瞬间消失了,从前在村里,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丫头。
村子里的孩子个个早早就要帮家里干活。
最大的孩子若是丫头就得带弟妹,做饭。
老大是男孩就要同着父亲一起下地出力。
不管男娃女娃都灰头土脸,脏得分不出颜色。
这丫头生得像年画上的娃娃一样水灵。
原来年画画的是真的。
他露出两只眼睛,巴巴看着那丫头被妇人抱入院中,他的目光一直没收回来。
门房回来,看到他的模样,猥琐一笑,“小子才这么点大就知道想丫头了?”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点上旱烟袋吸了一口,向男孩脸上一喷,一股浓烈的烟气加口臭呛得男孩几乎晕过去。
男孩的活动空间就在这块小房间里。门房睡觉的地方不比这里大多少,只放得下一张床,还不如这里自在些。
院中那棵老树上有个鸟窝,他老仰着头看着那窝里的小鸟,小鸟有老鸟看顾,他却没有。
…………
他爹死了,爹的侄子——也就是他的堂哥,当时已是个成年人,做主把他娘卖给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做小妾。
一抬小轿过来后,他便成了孤儿。
他才八岁,拿起柴刀要去砍死已经成人的堂哥。
堂哥的儿子都比他高。
他的刀被人夺下后,没两天,这个远房亲戚就来接走了他。
此处十几年前比现在更人烟稀少,他小时候曾喜欢上这里的生活,不知前途,却很安乐。
日子一天天如水流过。
时间久了,主家认得他,又加上他生得好看,洗干净后是个惹人疼的孩子,便许他在前院空地上玩耍。
那亲戚叫他喊自己爹。他没儿,需要个人养老送终。
养父给他在院里树下扎了个秋千。
在这院子里,他再次见到那个雪娃娃似的女孩。
她从二道门口向外张望,远远地看他,她的眼睛漆黑发亮。
男孩子正在荡秋千,年画娃娃羡慕地瞧着。
他冲她招招手,她眼睛左右灵活地转了转,瞧见跟着她的奶妈没有眼前,捂嘴一笑。
快速跑过来坐上秋千,他为她推秋千,推得很高。
她笑得格外响亮,声音像铃铛,脆生生地在他胸口里回荡。
他那么小便感受到幸福是伴着痛苦一起来的。
他那么在乎她,想听她对自己笑。
她回房不出来时,他胸口便会难受,只是那时不知道那种感觉叫痛苦。
为了见她,他开动脑筋想合适他们一起玩的游戏。
她荡烦了秋千,他便发掘别的好玩的事情与她分享。
他利索地爬上树,从鸟窝里掏出小鸟,冲她摇了摇。
雏鸟吱吱叫着,小女孩从内院跑出来,接过小鸟,爱惜地摸摸刚长出的羽毛,“它好可怜,你把它拿走,它就没妈妈了。”
男孩接过雏鸟,利落地爬上树,又把小鸟放回窝中。
不知为何,等老鸟回来,小鸟被啄得血肉模糊,从窝里掉在树下。
男孩用纸将它包起来藏到树洞中,小姑娘再次出来时,他偷偷告诉了她这个悲惨的消息。
还把那只死去的小鸟给女孩看,小姑娘哭了,眼泪像珠子一样掉下来。
皮肤雪白的年画娃娃,连流泪都那么好看。
美好的东西,往往暗藏着危险,男孩子不懂那么多,约定晚上一起把小鸟埋了。
内院呼唤女孩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地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