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还在南境的时候,南人畏他兵锋之凶,自然不敢随意反复。然而当裴越奉旨返京后,南境一些地方便开始出现抵抗的苗头。按照韩公端的叙述,在他写这封奏章的时候,南边已经出现六七支小股兵勇队伍,虽然每股都只有两三千人,但他们打出周朝皇室的旗号,占据了一些小城。
如今镇守南境的梁军有二十万人,看似兵多将广,然而面对南境广袤的疆域,他们只能牢牢掌握那些大城和关隘,至于偏远地带显然无法面面俱到。
韩公端在奏章结尾处直言,眼下局势还能控制,他会尽力协调各路大军,争取以最快的速度扑灭当地动乱。但是为长远大局考虑,他希望朝廷能够提供更多的支持。
内监念完奏章之后,有些大臣松了口气,原来只是一些小打小闹而已。
这种情况很正常,毕竟生活在那片土地上都是活生生的人,而非毫无自身想法的木桩子。有人愿意归顺大梁,自然就有人想做周朝的忠臣,而且还有诸多野心之辈混杂其中,难保会生出一些事端。
苏江却在心中暗叹道:“太巧合了。”
吏部尚书宁怀安和新任翰林学士兼礼部侍郎吴存仁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几分猜疑。
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朝廷才开始着手削权一事,南边就出现骚乱,而且他们能听懂韩公端奏章里的隐晦暗示,譬如那句“尽力协调各路大军。”
为何要尽力协调?
韩公端虽然是东府执政,却很难随意指挥那些留守南境的骄兵悍将。
谁能指挥他们是不需要思考的问题,那个人却因为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不愿入宫。
宁怀安左思右想,总觉得裴越似乎有养寇自重的嫌疑,见周遭没有人开口,心中陡然涌起一股热血,出班奏道:“陛下,臣——”
便在这时,他前方一位中年男人抢先说道:“陛下,臣有本请奏。”
宁怀安微微一怔,待看清洛庭的背影之后,他只能悻悻地退了回去。
刘贤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道:“执政请说。”
洛庭缓缓道:“先贤曾言,圣人之功,时为之庸;得时弗成,天有还形。天节不远,五年复反;小凶则近,大凶则远。南境故土克复,此乃天佑大梁与陛下,亦是晋王与数十万将士之功勋。然则小乱或能演变成大乱,若不及时扑灭隐患,局面可能会变得极其复杂,甚至有可能导致前功尽弃。由此观之,韩大人的担忧不无道理。”
刘贤微微颔首。
这个道理并不复杂,殿内的饱学之士人人都懂,关键在于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洛庭继续说道:“若论对南境局势的了解,朝中无人可比晋王。故而臣认为,此事依然要请晋王出面主持。”
殿内陡然出现一阵骚动。
这段时间正因为吴太后的明示和洛庭的坚持,朝中重臣才能团结起来,以大义名分压着裴越逐步退出朝堂。纵然定国府那桩案子悬而未决,但他们坚信只要众人齐心,裴越很难强撑下去。可是现在洛庭这番话说出来,令他们纷纷皱起眉头。
这位执政大人莫非想要改弦更张?
洛庭目不斜视,抬头望着刘贤说道:“不过,臣认同晋王殿下的想法。依据朝廷规制,亲王的确不宜直接插手朝政,便是陛下当年也只有观政之权。”
他先后所言似是自相矛盾,既希望裴越出手解决南境隐患,又不想他重新掌握西府权柄。然而又要马儿跑又不让马吃草,裴越怎会同意这种荒诞的请求?
但是有些人逐渐察觉到洛庭的意图。
刘贤凝眸问道:“执政之意是?”
洛庭轻吸一口气,诚恳地说道:“其实不光南境各地的稳定需要晋王,朝廷推行变法也要仰仗他的构想,而且晋王殿下还那么年轻,倒也不必急于纵情山水之间。臣思来想去,忽而从史书中找到一个法子,或能解决这两难之事。”
刘贤心中一动,双眼微眯:“继续。”
洛庭语调微提,朗声道:“臣请陛下复立平章军国重事,此衔非晋王莫属!”
掷地有声。
殿内肃然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