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睁得很大,而黑眼珠凝成很小的两个深黑的点子,很不客气的问大夫说:完啦?
完啦!大夫板着瘦脸说。小病,小病!上上药,服了药,准保见好!我明天不来,后天来;大概我一共来看四五次就可以毫无问题了!
你用不着再来!瑞宣真动了气。有你这样的大夫,不亡国才怪!
扯那个干什么呢?大夫的瘦脸板得很紧,可是并没有带着怒。该怎么治,我怎么治,不能乱来!亡国?等着看吧,日本大夫们一来到,我就非挨饿不可!说老实话,我今天能多赚一个铜板,是一个铜板!
瑞宣的脸已气白,但是不愿再多和大夫费话,掏出五块钱来,放在了药箱上:好,你请吧!
大夫见了钱,瘦脸上忽然一亮。及至看明白只是五块钱,他的脸忽然黑起来,象疾闪后的黑云似的。这是怎回事?
金三爷在外间屋坐着打盹,大夫的声音把他惊醒。巴唧了两下嘴,他立起来。怎么啦?
凭这一小瓶,和这几小片,他要三十块钱!瑞宣向来没作过这样的事。这点事若放在平日,他一定会咽口气,认吃亏,决不能这样的因不吃亏而显出自己的小气,褊狭。金三爷往前凑了凑,红鼻子有声有色的出着热气。一把,他将药箱拿起来。
大夫慌了。他以为金三爷要把药箱摔碎呢。那可摔不得!
金三爷处置这点事是很有把握的。一手提着药箱,一手捏住大夫的脖子:走!这样,他一直把大夫送到门外。把小箱放在门坎外,他说了声:快点走!这次我便宜了你!大夫,拿着五块钱,提起药箱,向着大槐树长叹了口气。
瑞宣,虽然不信任那个大夫,可是知道布朗陶西耳与白药的功效。很容易的,他掰开钱先生的嘴(因为已经没有了门牙),灌下去一片药。很细心的,他把老人的背轻轻的用清水擦洗了一遍,而后把白药敷上。钱先生始终一动也没动,仿佛是昏迷过去了。
这时候,小崔领着陈野求走进来。野求,脸上挂着许多细碎的汗珠,进了屋门,晃了好几晃,象要晕倒的样子。小崔扶住了他。他吐出了两口清水,脸上出了更多的汗,才缓过一口气。手扶着脑门,又立了半天,他才很勉强的说出话来。金三爷!我先看看姐丈去!他的脸色是那么绿,语气是那么低卑,两眼是那么可怜的乱转,连金三爷也不便说什么了。金三爷给了小崔个命令:你回家睡觉去吧!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
小崔已经很疲倦,可是舍不得走开。他恭敬的,低声的问:钱老先生怎样了?在平日,全胡同里与他最少发生关系的人恐怕就是钱先生,钱先生连街门都懒得出,就更没有照顾小崔的车子的机会了。可是小崔现在极敬重钱先生,不是因为平日的交情,而是为钱先生的敢和日本人拚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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