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候,因为屋里人太多了,小文把白布帘折卷起来。冠晓荷的眼花了一下。
里间的顶棚与墙壁是新糊的四白落地,象洞房似的那么干净温暖。床是钢丝的。不多的几件木器都是红木的。墙上挂着四五个名伶监制的泥花脸,一张谭叫天的戏装照片,和一张相当值钱的山水画。在小文夫妇到须睡木板与草垫子的时候,他们并不因没有钢丝床而啼哭。可是,一旦手中有了钱,他们认识什么是舒服的,文雅的;他们自幼就认识钢丝床,红木桌椅,与名贵的字画。
冠晓荷看楞了。这间卧室比他自己的既更阔气,又文雅。最初,他立在屋门口往里看。过了一会儿,假装为细看那张山水画,而在屋中巡阅了一遭。巡阅完,他坐在了床沿上,细看枕头上的绣花。他又坐了一个钟头。在这最后的六十分钟里,他有了新的发现。他以为文若霞必定兼营副业,否则怎能置备得起这样的桌椅摆设呢?他决定要在这张床上躺那么几次!
第二天,他很早的就来报到。小文夫妇没有热烈的欢迎他,也没有故意的冷淡他,还是那么不即不离的,和昨天差不多。到快吃饭的时候,他约他们去吃个小馆,他们恰巧因有堂会不能相陪。
第三天,冠先生来的更早。小文夫妇还是那样不卑不亢的对待他。他不能否认事情并没什么发展,可是正因为如此,他才更不能放松一步。在这里,即使大家都没话可说,相对着发楞,他也感到舒服。
在这三五天之内,大赤包已经与尤桐芳联了盟。大赤包的娘家很有钱。在当初,假若不是她家中的银钱时常在冠晓荷的心中一闪一闪的发光,他绝不会跟她结婚;在结婚之前,她的脸上就有那么多的雀斑。结婚之后,大赤包很爱冠晓荷——他的确是个可爱的风流少年。同时,她也很害怕,她感觉到他并没把风流不折不扣的都拿了出来给她——假若他是给另一个妇人保存着可怎么好呢!因此,她的耳目给冠晓荷撒下了天罗地网。在他老老实实的随在她身后的时候,她知道怎样怜爱他,打扮他,服侍他,好象一个老姐姐心疼小弟弟那样。赶到她看出来,或是猜想到,他有冲出天罗地网的企图,她会毫不留情的管教他,象继母打儿子那么下狠手。可惜,她始终没给冠家生个男娃娃。无论她怎样厉害,她没法子很响亮的告诉世界上:没有儿子是应当的呀!所有的妇科医院,她都去访问过;所有的司管生娃娃的神仙,她都去烧过香;可是她拦不住冠晓荷要娶小——他的宗旨非常的光明正大,为生儿子接续香烟!她翻滚的闹,整桶的流泪,一会儿声言自杀,一会儿又过来哀求……把方法用尽,她并没能拦住他娶了尤桐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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