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顺把小学教科书找出来,指给小崔看:"看看这张南京图吧!你看看!这是雨花台,这是大江!哼,我们要是守好了,连个鸟儿也飞不进去!"
"南口,娘子关,倒都是险要呢,怎么……"
长顺不等小崔说完,抢过来:"南京是南京!娘子关是娘子关!"他的脸红起来,急得眼中含着点泪。他本来是低着声,怕教外婆听见,可是越说声音越大。他轻易不和人家争吵,所以一争吵便非常的认真;一认真,他就忘记了外婆。"长顺!"外婆的声音。
他晓得外婆的下一句的是什么,所以没等她说出来便回到屋中去,等有机会再和小崔争辩。
六号的刘师傅差点儿和丁约翰打起来。在平日,他们俩只点点头,不大过话;丁约翰以为自己是属于英国府与耶稣的,所以看不起老刘;刘师傅晓得丁约翰是属于英国府与耶稣的,所以更看不起他。今天,丁约翰刚由英国府回来,带回一点黄油,打算给冠家送了去——他已看见冠家门外的红报子。在院中,他遇到刘师傅。虽然已有五六天没见面,他可是没准备和老刘过话。他只冷淡的——也必定是傲慢的——点了一下头。
刘师傅决定不理会假洋人的傲慢,而想打听打听消息;他以为英国府的消息必然很多而可靠。他递了个和气,笑脸相迎的问:
"刚回来?怎么样啊?"
"什么怎样?"丁约翰的脸刮得很光,背挺得很直,颇象个机械化的人似的。
"上海!"刘师傅挪动了一下,挡住了丁约翰的去路;他的确为上海的事着急。
"噢,上海呀!"约翰偷偷的一笑。"完啦!"说罢他似乎觉得已尽到责任,而想走开。
老刘可是又发了问:"南京怎样呢?"
丁约翰皱了皱眉,不高兴起来。"南京?我管南京的事干吗?"他说的确是实话,他是属于英国府的,管南京干吗。老刘发了火。冲口而出的,他问:"难道南京不是咱们的国都?难道你不是中国人?"
丁约翰的脸沉了下来。他知道老刘的质问是等于叫他洋奴。他不怕被呼为洋奴,刘师傅——一个臭棚匠——可是没有叫他的资格!"噢!我不是中国人,你是,又怎么样?我并没有看见尊家打倒一个日本人呀!"
老刘的脸马上红过了耳朵。丁约翰戳住了他的伤口。他有点武艺,有许多的爱国心与傲气,可是并没有去打日本人!假若丁约翰是英国府的奴才,他——刘棚匠——便是日本人的奴才,因为北平是被日本人占据住。他和约翰并没有什么区别!他还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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