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的人再多,空气里也依然弥漫着一丝丝冷的气息,这冷,像是为那些无法痊愈的患者无声的祭奠,病房里除了药味儿,还有每日午后最为浓重的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走过的医生穿着白大褂,护士穿着蓝大褂,来来往往,胸前的吊牌一晃一晃,看不清照片上人的模样。
“爸,妈,你们别逼蓁蓁了,我照顾他吧,蓁蓁和他的不和,多少我也有责任。”
这是段苒从家里跑出来前说的唯一一句话,段林和陈韵的失望和愕然已然写在了眼底,青春期少女的那点心思,曾经读过心理课程的陈韵又怎么会看不出,她只是看到一个这样决绝的女儿,不知所措罢了。
是的,她很骄傲,她对段苒的严格,对她的合适的教育让她长成了这样一个善良的有责任心的大孩子,可她顿时也觉得自责,是否自己这些年溺爱了段蓁?是否是自己作为后母的不作为让孩子变成了一个胆小怯懦临阵脱逃的人?
花房里修枝剪叶的老太太听刘妈说完说完客厅里沉默对峙的情形,又听刘妈叹声说:“一块儿长大的孩子,不该如此背道而驰呀,老太太,这可如何是好啊?”
老太太笑说:“你觉得老二很懦弱,不经事,老三有胆量,敢于担责任是吗?”
“难得……不是吗?”
老太太笑得更欢了:“老二能顶着被她爸揍一顿的风险出去赛车,老三不敢,老二能穿破衣烂衫跟地痞流氓喝酒打诨,老三不行,老二能考个零蛋在全校师生面前念检讨,说校长迂腐,老三不会……这些,甚至老大都没胆量做的事,老三都做过,这是脸皮厚,脸皮厚也需要有胆量。”
“我不是说啊,老三没胆量,我是说,老三在她娘的教育下出类拔萃,但是没经过什么风浪,她的言辞是善良使然,不是胆量。你看看这事,主人公可是老二,老二要慌张,要愧疚,或许要赔上一辈子,老三要什么?她只担心她姐姐受伤害,她又不知这俗世万物的厉害……”
老太太话说一半,就看见段林夫妇立在花房门口,三日来,林家步步紧逼,家里也没有段蓁的下落,本就操劳体弱的陈韵疲惫不堪,眼底的乌青,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
段林一面顾着找人,一面又要同慕莘商量股份转让的事,一时间也憔悴许多,唯有老太太,精神如常,百毒不侵般。
“都听见了?”
陈韵点点头,“妈没说错,只是……”
“你教育孩子的方式固然有独到之处,不然我段家也不会多个老三这样乖巧懂事又上进的女娃,这便是我老太婆不开口的原因。”
“那妈的意思?”
“林家要她签订婚协议,先签了,弄个名头照顾林家老幺,名声重要,人好了以后再毁约,也就赔点钱的事了。”
老太太一锤定音,段林和陈韵为了让段苒这个养在“深闺”,未见风浪的孩子走出舒适圈,也任由她自作主张,段家这个几近荒谬的“替罪”,在林家看来,是再欢喜不过的事,林老爷子亲眼看着十八岁的孩子签下协议书,然后拄着拐杖离开,只留下一声不可为外人道的颇为满意的叹惋。
于是便有段苒在主治医生处登记家属信息一事,然后全程由她一个人经手,将林御从重症病房转移到了住院部。
慕莘到医院,她正在听医生的嘱咐,直到她走到她身后,这个不敢有片刻分神的女孩才回头,貌似吓了一跳,“姐,你怎么来了?”
慕莘有些怔愣,她便把今早她离开家去公司上班后发生的事情如实说了,又道:“姐,蓁蓁她是因为我才对林御和江锦嗤之以鼻的,我才是罪魁祸首,对不起……”
她低声的告白,像是扎在慕莘心口的一根刺,让她有片刻的疼痛,她轻轻的将她拥入怀中,安慰她说:“她本来冲动,你自责做什么?”
再多的话似乎也无济于事,当下的局面,段家只能硬着头皮承受着。就像是两棵枝叶繁茂的苍天大树,它们疯狂地汲取争夺土壤中的养分,某一天,人们将其中一棵砍掉,峥嵘的绿叶做了另一棵树的养料。再多的心酸都必须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