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眶一热,掐着掌心沉默片刻,她点了点头。
哪怕对方根本看不见。
“我明天就回来。”
阳台上,画未作完的男人笔尖一滞,停了下来。
侧头看她挂了电话,还抹了把眼睛,他问:“要回去了?”
“嗯,姜——我妈担心我。”
他凝视她片刻,点头,不咸不淡,“是该回去了,不该经历的全经历了一遍,再待下去,还不知道要看见多少叫人夜里睡不着的事。”
祝清晨正欲说话,又听见他轻飘飘地补充了一句。
“硬得跟男人似的,在这也哭了好几回,也算收获不小,体验了当女人的滋味。”
“……”
她一边想骂他,一边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反倒气笑了,到头来也不再计较那么多,只斜眼看他。
反正明天就要走了。
明天以后,他们大概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
这样的念头叫她有些怔忡,不知为何,短暂十来天的相处,她竟有种错觉,似乎早已与他相识多年。
大抵是一同经历了这辈子最难忘的场景,他机下救人,和恐怖分子搏斗……
也算得上是出生入死。
祝清晨望着薛定,在他背后,以色列的夜空沉默不语,唯有寥寥几颗星辰在闪烁。
而在他面前,她看见自己的影子与他交融在一处,逶迤一地。
她忽然抬头对他说:“走之前,咱俩喝一回酒吧。”
*
几乎是在拎着二十来罐啤酒呼哧呼哧上楼时,祝清晨才悔不当初。
她真是有病!
就没见过哪个男人和女人喝酒的时候,是女人充当苦力、搬运啤酒的!
可薛定跟个大爷似的,老神在在坐在家里等她,原因是他有伤在身,使不得力。
祝清晨拖着沉重的身躯,砰砰敲门。
薛定开了门,伸手来接袋子。
结果她又该死地慈悲心发作,咬牙把啤酒往里拎,“别,万一待会儿你伤口裂了,又得怪我头上了!”
于是薛定就看见她像个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似的,以瘦弱之躯一手拎了十来罐啤酒,雄赳赳气昂昂走进客厅,悉数放在茶几上。
明明语气里是不甘心的,却又因为太过好心,不忍心要他出力。
一个没忍住,笑了。
祝清晨一回头就看见薛定在那笑,气不打一处来,“还笑?你一男的,喝酒不出力,还有脸笑?”
薛定的笑意却越来越浓,到最后几乎是低低地笑出了声,看她时眼里流光溢彩。
他难得这么开怀过。
长年身处国外,报道无数残酷的新闻,触目所及总与战争有关,白天黑夜睁眼闭眼都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伤亡者。
不得不承认,祝清晨住进来的这些时日,他头一次感受到了人气、烟火气。
两人坐在阳台上,地上歪七倒八摆了无数啤酒,空的、还未开封的,全都混在一堆。
喝到酒意上头,祝清晨问他:“你每天在外头出生入死的,你家里人就不担心?”
身侧的男人沉默片刻,喝了一大口酒,才回话。
他喝酒的姿势极为随意,咕噜一声,酒入喉头。
修长的脖颈间,喉结剧烈一动。
而他半仰着头,懒洋洋望着窗子外头,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
祝清晨险些忽略他说了些啥。
就只是这样怔怔地,怔怔地望着他。
直到被酒精麻痹的神经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她才听清刚才他说的话。
“我爸妈啊,”他是漫不经心回答这问题的,侧头看她,似笑非笑,“一个在黑非的大使馆,一个在国内新闻社。我算是子承父母业,反正全家人没有一天能齐聚一处的,我也出来混呗。”
她依然没答话。
还是安静望着他。
有那么片刻,她觉得自己很可耻。
在以色列的城墙上,她曾为苏政钦哭了一场。可她无比清楚,那一刻面对苏政钦,她只有斩断过往的痛感。
然而眼下,当她注视着薛定。
当她注视着在昏黄灯光里带着酒意,与她漫不经心对视的薛定时,她清楚听见胸腔里传来沉郁顿挫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
不知由来,却又令人屏息。
不知道客厅里的女人出了什么事,薛定低声叫她的名字:“祝清晨?”
没有回应。
她还在时断时续地哭着。
薛定眉头一皱,支着床沿爬起来,背上好几处缝了针,因为肌肉拉扯,疼得他太阳穴突突的跳。
可她在哭。
他忍耐着痛楚,到底是下了床,趿着拖鞋推门往外走。
客厅里也不完全是漆黑的,窗外有路灯光透进来。
室内仿若蒙了层影影绰绰昏黄的纱。
薛定扶着门框,站在卧室门口,看见祝清晨侧卧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小团,哭得断断续续,像只猫。
他扶着墙走近了些。
女人闭眼缩在那,面颊上湿漉漉淌着微光。双手紧紧攥着,口中尚在呓语。
……原来是梦哭。
他松口气,又觉得无语。
费了老大力气爬下床,痛得死去活来,就为跑这看她梦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