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夏天,老裴到苏家庄去剃头。苏家庄是个大庄,有四五百户人家,老裴在苏家庄生意最大,包了三四十户人家的头;三四十户人家,剃头的男人,有百十口子。老裴连剃两天,到第三天中午,方才剃完。老裴挑着剃头挑子往回走,在黄河边上,遇上了曾家庄杀猪的老曾。老曾要去周家庄杀猪。都是出门在外的人,老裴和老曾常碰面,在一起说得着。两人便停下脚步,坐到河边柳树下吸烟。吸着烟,说些近日的闲话,老裴看着老曾头发长了,便说:
“挑子里还有热水,就在这儿给你剃了吧。”
老曾摸摸自己的头发:
“剃是该剃了,可周家庄的老周,还等着我杀猪呢。”
想想又说:
“剃就剃。我剃个头,那个畜生也多活一会儿。”
老裴就在黄河边上支起剃头挑子,给老曾围上剃头布,用热水给老曾洗头。待洗泛了,比画一下,就下了刀子。这时老曾说:
“老裴呀,咱俩过心不过心?”
老裴一愣:
“那还用说。”
老曾:
“这里就咱俩,那我问你一句话,你想答答,不想答就别答。”
老裴:
“你说。”
老曾:
“十里八乡都知道你怕老婆,我觉得你不值呀。”
老裴的脸一赤一白:
“娘们儿家,有啥正性,免生闲气罢了。”
老曾:
“我知道你前几年有短处在她手里。我大胆说一句,长痛不如短痛。有短处在人手里,一辈子别想翻身。”
老裴长吁一口气:
“这个理儿我懂。能短痛早短痛了,可就是短不了呀。”
老曾:
“为啥?”
老裴:
“没短处在人手里,事儿倒好办;她尝到了把你短处的甜头,你想短痛,她倒不答应了。”
又吁出一口气:
“不短也成,还有孩子呢;难就难在,从长说,她就可以不讲理了。”
老曾:
“如果是我,她不讲理,我就打她;等她受不了,就该讲理了。”
老裴:
“如果单是她,事情还好办,可她身后,还藏着一个讲理的。”
老曾:
“谁呀?”
老裴:
“她娘家哥。”
老蔡他哥老曾知道,镇上一个开生药铺的,叫蔡宝林,左脸生一大痦子,嘴特能说,得理不让人,是一个死蛤蟆能缠出尿的人。老裴:
“俺俩一闹,她就回娘家找她哥,她哥就找我来论理。一件事能扯出十件事,一件事十条理,我跟他妹过了十来年,有多少事多少理呢?我嘴不行,说不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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