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谕尴尬道:“出走了?”
顾维钧说:“陆总长去了瑞士,还向北洋政府提出辞职。大家正在等北京的回复。”
难怪他会无所事事出来找李谕聊天。
李谕没承想代表团内部有这么多问题,还好在对山东问题上双方的态度是一致的。
过不了几天,北京方面就会重申陆徵祥为首席代表,其他人不得干涉,陆徵祥才又回到巴黎。
不过这趟路程让他彻底喜欢上了在瑞士这种风景不错的中立国待着,和会之后,陆徵祥辞去外交总长一职,当了驻瑞士公使,躲在这里远离国内纷争。
两人在先贤祠转了一圈,出来时突然遇见了一伙日本人,为首的人语气倨傲地用英文说:“顾公使,你来这里做什么?”
顾维钧淡淡道:“牧野男爵,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就来这里做什么。”
李谕听了出来,对方就是巴黎和会的日本代表牧野伸显。——日本代表团的主席是西园寺公望,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牧野男爵在操控。
牧野伸显是日本明治维新功臣大久保利通的儿子,家世很显赫。
他本来想嘲讽一下顾维钧,因为大部分时间中国代表团都接触不到核心的英法美意四国代表。
现在巴黎和会的局面是,一切相关规定都由美国总统威尔逊、英国首相劳合·乔治、法国总理克里蒙梭、意大利总统奥兰多四国首脑组成的最高会议在极秘密的情况下讨论作出,其他各国外长只能在旁听屋子里听候咨询。
顾维钧当然明白牧野男爵话里的意思,所以直接反问了回去,让牧野男爵一时语塞。
牧野伸显身后跟着的随员有一人认出了李谕:“英国皇家学会的院士李谕?”
李谕同样认出了对方,恨得牙痒痒,他就是发动侵华战争的罪魁祸首、日本五摄家中的近卫家的当代家主——近卫文麿。
李谕忍着怒气套话道:“近卫先生,被排除在西方列强之外的感觉如何?”
近卫文麿说:“盎格鲁撒克逊人不过尔尔,他们的和平主义与正义人道毫无关系。”
近卫文麿这人早早继承家主之位,性格非常执拗、自负,几乎不崇拜任何历史人物。对英美的盎格鲁撒克逊人也有强大的反抗心理。
“哦?正义与人道?”李谕顺势说,“贵国既然想讲究正义与人道,怎么又打上山东的主意,你们的手段与这两个词有一点关系吗?”
牧野男爵气道:“李谕院士,请注意你的言行,近卫先生是堂堂的近卫家主,贵为公爵。”
就算西园寺公望,按辈分是近卫文麿的叔叔,也对这位学生以“阁下”相称。
李谕根本不想搭理他:“牧野男爵,身为外交家,你的英语太难懂了,在外交场上是非常有**份的。”
李谕直接戳中牧野伸显的痛处。
看过陈道明演的《我的1919》的应该记得这个人,电影中他的发言非常奇怪,口语很像中学生,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往外蹦。
历史上的牧野男爵的英文口语其实比电影中还差,真不知道怎么当上的外交官,还是代表团重要成员。
有次他在和会上滔滔不绝用英文发言,台下的美国代表听得一脸问号,不知道他说的什么玩意,于是讲完后突然来了一个神回复:“牧野公使的日语讲的真不错,听着像英语一样。”
这成了巴黎和会上的一大笑话。
反观顾维钧,英文则异常好,不仅清楚也非常流利。
牧野男爵听了李谕的评价后非常生气:“李谕先生,你真是太没有礼貌了!”
“呵呵?”李谕冷笑,毫不相让,“你们不礼貌在先,为什么要我有礼貌?告诉你,我也是个山东人。”
牧野男爵再次语塞,李谕的理由太充分了。
近卫文麿则眼珠子一转,说道:“争论这个没有意义,因为我们都是东亚人,而我们日本最能代表东亚,这是有目共睹的。我们在巴黎和会上在为整个东亚人争取利益,所以提出了人种平等的提案,但这个非常有建设性的提案却被英美法意代表否决了,所以我们的共同敌人应该是欧美。”
李谕假惺惺地鼓掌道:“好一个转移目标的法子!我倒想问问,他们为什么拒绝你们的人种平等提案?”
近卫文麿说:“当然是因为这个世界秉承实力至上的原则,否则怎么会否决合理的人种平等提案?就是因为由我们日本提出;而美国人不合理的‘门罗提案’却获得通过。”
“好,”李谕说,“近卫先生的意思是,实力至上就可为所欲为?我记得近卫先生写过一篇文章,提到‘日本国面积狭小,人口众多,向外膨胀是顺乎自然之势。日本国民应堂堂正正地为自己生存,要求发展之地’。也就是说,你们凭着一时强大,也能随意拿走山东?”
近卫文麿的话中话全被李谕兜了出来,表情有点难看。
顾维钧冷哼道:“几位秉承这样的观点,被选为代表,真是司马昭之心!不用多说了,我都明白。”
牧野男爵发现眼前这两个人很难对付,越说自己越尴尬,甩了甩袖子:“我不想废话了,咱们和会的正式会场上见!”
他们转身离去,李谕说:“牧野先生,既然要在和会上见,别忘了每天早上多练练英文口语!”
牧野男爵脚下一停,然后加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