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地里,楚维阳仍旧默然无语。
遂因是,那干瘦男人轻轻地捏着袖口抬起,擦了擦脸上晕开的模糊泪水。
“上边那句是逞强的话,但道友,你若是想要问个清楚,只为饶过我这条性命,有些事情你但问无妨,只要是我知晓的,事无巨细,尽都告知于道友。”
这会儿,楚维阳的脸上真的有哑然的神色一闪而逝,但紧接着,他就像是接受了眼前干瘦男人的脾性,甚至咧着嘴,带上了几分笑意。
“那便从你姓什么叫什么说起罢,这总归不会是你死也在意的事情了罢?”
话音落下,那干瘦男人似乎也因之而松弛了下来,喘息声中逐渐带出了些肆无忌惮的粗声。
“董衡,静安道城散修董衡!”
楚维阳挑了挑眉毛,嘴角裂开的更大,脸上却分明没有丝毫的笑意。
“这么说,董……道友,你找上我,又是要做甚么发财门路?”
正这样问着,却见那董衡脸上的笑容陡然变得精彩了起来。
“实不相瞒,找上道友,是为了寻如这般的僻静处,然后痛下杀手,了结了道友的性命,彼时,便连道友的遗蜕,都需要用魔道秘法来炮制一番。”
不断的感慨着,董衡原本煞白的脸上,一点点浮现出病态的红晕,在配上那渐次泪眼朦胧起来的眼睛,浑似是已酩酊大醉一般,分明还醒着,人却已经不是原本的他自己。
下一瞬,陡然间便见那董衡脸色巨变起来。
“只是道兄!我说这一桩消息,本是欲要买条活路,如今你又不应,教我如何是好!我岂还有活路在!真真是你我皆艰难!道兄,还请教我一教!”
话音落下时,楚维阳的心神之中,是淳于芷的阵阵冷笑声,只是笑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自己的境遇,淳于芷复又沉默了下去。
原地里,楚维阳轻轻地拍打着董衡的胸膛。
“刚见面的时候怎么说的来着?你我有道左相逢的缘分,莫忘了这一句!你看,我与你指一条尚算通衢的路,直将这桩事情告诉给百……告诉给我山门的人!我在一旁佐证,如此便教这藏宝的密室,成你我一桩功劳事情,往后山门里的路,我也能走得轻快些,道友说不得有那缘分,得窥仙山门径呐……”
闻言,横躺在地上的董衡整个人猛地一哆嗦。
“真有这样的缘分?”
楚维阳点了点头。
“今日见得了我,便是缘分甚大!只是有一点,你需得明确,这处藏宝地,这处先贤洞府,唯有你自己一个人知道!我也好真心实意的为你佐证,说些好话!
到底是道左相逢,这件事儿,咱们……你我二人都需要赌咒盟誓才行!你怎么赌咒盟誓,就按道城的规矩来,我是初来乍到,便以故乡的玉髓河赌咒盟誓好了……”
原地里,董衡便只剩了不断点头的份儿。
“善!大善!我都依道兄的!”
说话间,楚维阳一只手从背后缓缓的收起,掌心处翠玉毒火一闪而逝,连那丝丝缕缕的煞炁,也因之消散在徐徐海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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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海,楼船。
顶层的静室中。
师雨亭静静地坐在窗户旁,羊脂白玉一样的手指轻抚在琴弦上。
仙乐声阵阵,恍若是绮丽的梦境。
正此时,一道慵懒的声音从屏风后面响起,师雨亭猛地一惊,胳膊颤抖的时候,指尖抹在琴弦上,便被割出了一道口子。
清脆的铃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亭儿,听你的琴声,是你的道心乱了……怎么,不愿意去寻那盘王宗的独苗?也是,刚听你说起来的时候,你就在嫌弃他修为的孱弱,况且百花楼里这因果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没道理非得落在你的身上。
老实说,当年师父也曾遭逢过这样的事情,那天在玉髓河上远远地看了一眼,只见了一个刀疤脸的光头,遂觉得那是个福薄的人,不配见我真容,果然,那样的厮杀汉子,死也死在人家的地盘上了。
只是当时我推了这桩因果,还能做我的百花楼长老,亭儿,一人有一人的境遇,你若是推却了,如今世道愈发艰难,下面那欢声笑语的,天天里,月月里,年年里,风月里来,红尘里去,你可愿意?”
短暂的沉默里,是悠长的琴声再度响起。
“师尊说笑了,弟子还需得一步步跃升境界,争取哪天爬到师父头上去呢……”
正说着,便听那铃声一闪而逝,似有人轻拍了一下屏风。
“小蹄子,且做梦去吧!
这是师门曾经在靖安道城里留的扣子,名字……好像是叫董衡。
这世上千百样的故事,只需开个头,便能演出精彩纷呈来,师父如今把这般开篇教给你,往后粉墨登场、唱念做打,能走到哪一步,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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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石后面,董衡大半个身子陷在黄沙里,一边吐着乌血,一边仍旧挣扎着躯干,反而愈陷愈深。
眼看是活不成了。
一旁,楚维阳依靠在巨石上面,把玩着那幽蓝的匕首。
“这道城的人……似也没聪明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