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要我陪着人绕圈子,耗费那等的心神与时日,等浊煞淤积,封我周天经络的时候,谁来替我抵命?是剑宗的长老?还是庭昌山的丹霞老母?又或者是这俩正准备勾心斗角的师伯师侄?
事实上,早在去丹河谷做工的时候,我就该明白这样的道理,九万里奔逃,每一步都是挣命的路,不能停下来半点,不能喘息分毫!哪怕只有一刹,纷纷扰扰的事情便要将你缠裹起来!
这偌大的道城,该是背后的倚靠,而不是甚么惬意的安身地!早该入海一行的,芷姑娘,我早就该入海一行的!我怕的不是那重重危机,我……我怕的是面对那外海无知的浩浩茫然……”
说及此处,楚维阳的心绪也激涌起来,他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剑柄,寒光从剑身的明黄与银白颜色之中流淌而过,恍若是锐利的剑气斩出,将那层层叠叠想要把楚维阳缠裹起来的东西,都尽数斩落在剑下!
他是剑修!得到了马三洞传授剑宗正统修法的剑修!
手中剑本该是心念意!
剑上锋也应是神魂胆!
那浩浩一春里,带给人世的,从来都不该是阴郁、茫然、画地为牢、寸步难行……
那浩浩一春里,是万物的生发!是贯穿天与地、纵横寰宇的热烈!是烂漫星斗下,无边无际的自由旷野!
百尺阑干横海立,一生襟抱与山开。
其万在下,浩浩云海!
因是,在这无边浩渺的磅礴威势之中,高悬在中脉的元炁法力几若汪洋倾泻一样,流淌向气海丹田的方向。
唰——!
元炁兜转,气海成旋。
唰——!
海眼交叠,是为升境。
唰——唰——唰!
伴随着冥冥中最后一道烈烈雷声落下,是第五道气海漩涡交叠诞生的那一瞬间!
紧接着,再度自中脉垂落的,是更为夺目的大日,是浩瀚的剑意光晕,是悬在气海之上的星河!
原地里,当楚维阳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
仰头仍旧是灰蒙蒙的天,耳边仍旧是数不尽人声的喧闹,可楚维阳却觉得藩篱已被挣脱,眼前尽是那通衢的路!
谁曾想到,一朝不过是自己给自己定下心念来。
可兜转间发自于身心的变化,却是一步登上五层云阶!
那是炼气期的半道而中途,亦是楚维阳挣命路的半道而中途!
因是,原地里仍旧仰头望着天,楚维阳咧着嘴,无声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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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
道城外,海边岸堤旁的码头上。
鼎沸的人烟之中,来来往往的散修更远处,飘荡的水波里,是一条条船舫停靠与离去。
此时间,楚维阳便混在人群里面,朝着岸边码头走去。
这会儿,再说是年轻人已经不大合适,仔细端看过去,楚维阳已然面容大变,一头长发尽是花白枯败不说,苍白的脸上亦满是皱褶,仔细看去,脸颊的边沿上,更爬着一道道恍若血渍篆纹的疤痕与瘀斑。
这一眼看去,便是一個曾经修行过魔门讨巧法门,年轻时一度仰仗法门便宜,放肆快意,等气血一衰败之后,便不得不在往后岁月光阴里还债的丑陋老头。
魔教法门的反噬想来十分厉害,面容上的丑陋还在其次,楚维阳这会儿更倾斜着身子,拄着一根拐杖,只走两步路就须得三摇晃。
而此时,楚维阳却在闷头赶路中,与淳于芷的灵光交流着。
“芷姑娘,看来咱们刚刚说对了,这一路走出来,青荷那姑娘果然没再盯梢探看,从她离开再到师雨亭来道城的时间,本就是她留给我逃离的时间,只是她也不会想到,我是往外海去,董衡说得那处古修洞府便就是我的第一站!
甭管是五炁精血,还是甚么盘王宗先贤,我将这台子先烧了!嘿,到时候,且看这群人还有甚么戏唱!当日灵丘山里,一众金丹大修士打打杀杀,到底也没伤了我的命,这无垠的外海,这浩渺的烟波,这茫茫的人世里,总得有那腌臜因果算计不到的地方!”
顿开金锁走蛟龙,这是九万里,也是一步路。
正说道这里,不等禁制的那头传递来淳于芷的声音,忽然间,人群哄闹着,传出密集的窃窃私语的声音,一时间噪声大作,与此同时,一众修士们极有默契的朝着青石板路的两旁退去。
楚维阳顺大流的跟着大家伙“艰难的”挪动着身形,等好不容易拄着拐杖站稳了,这才凑过重叠的人影看去。
却是一艘船舫停靠在了码头上。
层叠经幢交错着从船舫中垂落,影影绰绰里,是一个窈窕的身形从中走过。
香风扑面而来。
没来由的,哪怕没有人说话,哪怕上一回在楼船上未曾见到屏风后的身形,可这会儿的楚维阳,却有一种真切的预感,眼前之人,便是师雨亭!
一念及此,楚维阳遂低下头,艰难的拄着拐,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拥挤的人群里,朝着码头一点点挪动去。
层叠的经幢帷幕之中,师雨亭带着帷帽,厚重的遮罩将她从头到脚的笼罩在其中,说是走,师雨亭实则是在凌空飞渡,正是与人群之中的楚维阳身形交错之间,师雨亭忽地一顿。
“咦?”
她像是有些惊疑不定的四下里观望着,可任是甚么都没有瞧出来。
也正是这一愣神儿的功夫,楚维阳拄着拐,摇晃着白发,便已经走远。
“芷姑娘,到底是庭昌山妙法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