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慢悠悠地骑着那辆轮毂生锈的高把自行车,踏板每转几下就发出嘎嘎轻响,可能是内轴没油了,蹬着有点费力。
再有三个月就毕业了,凑合着用吧,他在心里宽慰自己。
算算的话,这辆二手自行车还是初三买的,一直用到今天,时间不短了。
从六年级开始骑自行车上学,他用三年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二傻子才骑新车上学呢,不说三天两头被拔气门芯,扎车胎,最大的问题是天天给校外的偷车贼惦记,有时候撒泡尿的功夫就没影了。
你说U型锁?那玩意儿除了砸脑壳,还有其他效果吗?
还就是这种二手五六成新的自行车,学生看了不嫉妒,偷车贼拿到卖不了几个钱,修车铺老板也不愿意折腾,安全又省心,实在是学生党的不二之选。
2004年的江州,实体店还很吃香,路边有批发粮油的,卖五金工具的,修自行车的,租影视光碟的……
补鞋的中年人是个瘸子,开锁的老头儿瞎了一只眼,满手面粉的老板娘掀开蒸汽弥漫的笼屉,肉包子的味儿飘了半条街,馋得拐角的大黑狗迈不动步,被一辆拉鸡蛋的“倒骑驴”碾过前腿儿,疼得嗷嗷叫。
这一年,切糕不骗人,丈母娘没掉钱眼儿里,喝茶很便宜,老师还是一个高尚的词。
“沈云,沈云……”
“彪子?”
沈云一按手刹,左脚落地,撑住自行车回头一看,只见刘二彪和董壮壮骑着自行车追上来,涨红的脸和急促的呼吸证明他们为追自己费了不少劲儿。
“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不跑,等着被我妈骂吗?”
董壮壮晃着脑袋傻乐:“要我我也跑,只要我够快,我爸就追不上我。”
刘二彪给了他的后脑勺一巴掌:“有本事你永远别回家。”
董壮壮这才意识到自己得意得太早了。
“少说废话,追我干什么?”沈云打断两个人的对话。
刘二彪往前凑了凑,两只肉眼射出愤恨的光芒:“知道王兆林训斥你和江玉溪时,是谁在后面激火吗?”
沈云只记得声音来自左后方,至于是谁嘴欠,还真搞不清楚,毕竟对2024年的他而言,距离高三已经过去二十年,能通过相貌特征记起要好的同学和学校风云人物的名字已属不易,那些记忆里存在感不强的人,实在没有精力去顾及。
“谁?”
“汪寒。”
听到这个名字,他努力回想,终于在记忆里扒拉出一个人的形象。
脸黑偏爱白裤,人矮好打篮球,成绩排末流,抽屉里塞着一本破破烂烂的大唐双龙传,为了省包夜上网的钱,天天啃白象方便面。
他怕糊锅,说完转回厨房忙活了。
沈云刚要点头答应,这时楼道里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
来将张素心,沈宅第一牛人,武力值1000,擅使一招狮吼功,主打一个八百米外能止小儿夜哭。
“爸,我去房间看书了。”
他可不敢就这么杵着,出溜一声钻进房间,把门闭了。
语文老师挺美,感觉儿子越来越成熟懂事,不用大人督促就知道学习了。
然而这份得意只持续了不到十秒钟,便被来自门口的怒吼打破,手里的铲子都差点儿飞出去。
“沈云!你给我出来了。”
“素心,你这是……咋了?”
沈南平来到外面,看见老婆那张挂霜的脸这才醒悟过来,宝贝儿子哪里是为考上心仪的大学争分夺秒废寝忘食,八成是在学校闯了祸,不敢在门口硬抗,躲进房间暂避锋芒。
张素心没有说话,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走到沈云的房间前面,起手就是一通拍。
啪啪啪……
“沈云,你给我开门。”
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啪啪啪……
她又是一通拍,唬得沈南平直缩脖颈子,儿子读了三年高中,她还是头一回发这么大火。
那小子究竟闯了多大的祸?
沈南平有点怂,很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因为天晓得这把火会不会烧到自己头上,躺枪这种事,十几年来领教的还少吗?
啪啪啪……
“沈云,我数到三,你要是再不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张素心已经开始找能揍人的家伙事儿了。
沈南平一看这样不行,再不劝她消消气,惹急眼能把家拆了,到时候打扫卫生的不还是自己?
“素心,素心,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呀,孩子都这么大了,应该教育为主,动手是不对的。”
“教育?”张素心比剑还锋利的目光射过去:“你知道他今天在学校干了什么吗?”
沈南平心中一突:“他干了什么?”
五分钟后。
听完张素心讲述的语文老师一把抄起放在门口的扫帚:“这小兔崽子,你看我今天非把他屁股揍开花不可。”
房间里的沈云听到五分钟前还一脸慈祥喊他吃饭的亲爹的声音,捏了捏眉间的肉。
这是要男女混合双打吗?
又逼我!怎么又逼我!
唉,没办法了,情势所迫,只能继续装,继续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