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仙站在药锅旁,香气缠绕着他,人们在蒸气中看见半仙精神抖擞地挥舞着榆木棍搅拌着锅里的药。
半仙熬药医治日本人的冻疮,惊动了北泽豪。北泽豪也亲临现场看着半仙熬药。站在北泽豪身旁的是潘翻译官,潘翻译官一声不吭地看着半仙。半仙透过蒸气看见了潘翻译官,两双目光对视在一起,很快又分开了。
潘翻译官向前走了两步,来到药锅旁,潘翻译官说:“好香的药哇。我还从来没闻到过这么香的药。”
半仙把榆木棍从药锅里抽出来,在锅沿上敲了两下说:“中国人为啥要拉日本屎。”
半仙说完这句话,看见潘翻译官笑了一下。半仙不知道潘翻译官为什么不恼却要笑。潘翻译官最后很认真地看了一眼半仙,便向回走去。
锅下的火渐渐地弱了下去,半仙敲着锅沿,向厨师宣布开饭似的吆喝着:“药好了,趁热喝,得冻疮的日本人都来吧。”
潘翻译官用兴高采烈的日语说:“药好了,要趁热喝,凉了就没有药效了,都来吧。”
斜眼少佐集合起所有患了冻疮的日本士兵排着队来到半仙面前。半仙从锅里盛了一满碗药汤端在手里。这时北泽豪走了过来,他先是端详了半晌半仙,最后又弯下身,在锅上嗅了嗅,又伸出指头,蘸了一点药汤用舌头舔了舔。
半仙看着眼前的北泽豪,突然放声大笑起来,风吹动着他的胡须一飘一飘地抖。
“你笑什么?”北泽豪疑惑地望着半仙。
半仙把药碗放到嘴边,一口气把碗里的药喝光了,接下去他又盛了一碗,再一次把药喝光。
北泽豪也笑了,他竖起一个指头说:“你的大大的诚实,等治好了士兵的病,我要重重地谢你。”
半仙似乎没有听见北泽豪的话,他望着排着队走过来的日本士兵,他把一碗又一碗药汤递过去,日本人排着队一个个从他身旁走过去……
锅下的火熄了,锅里的药汤光了,喝完药的日本人一个个离去了。此时,只剩下了半仙,他像做完了一件毕生大事似的,长吁了一口气,他疲惫地蹲下身,呆呆地望着药锅。
后来,半仙就站起身,向后山坡走去。
两个日本哨兵看见半仙一直走到山顶,便坐在了那里,再也没看见他动过一次,只有他胸前花白的胡须不停地在山风中飘动。
半仙在黄昏的时候,也看见那落日。落日出奇的红,半边天似流满了血。很多人在那一天的黄昏,都看见了这奇异的落日景观,天红了,地红了,整个雪山雪岭也浸在了一片红红的落日之中……
半仙望着奇异的落日,心里异常地平静。他微笑着面对眼前的落日,眼角流下两颗又圆又大的泪滴。后来那泪滴就凝在了他的眼角。
第二天早晨,斜眼少佐看见昨天服过药的那些士兵都死了。他们死得无声无息,起初,他以为这些士兵仍睡着,可伸手一摸,他们的身体早就凉了。
斜眼少佐大叫了一声,疯了似的向北泽豪的住处跑去……
北泽豪带着十几名士兵在哨兵的指引下找到半仙时,半仙仍然坐在山顶上,眼角凝着的泪滴化成了两粒水滴,在晨光中晶莹地亮着,像半仙一双永远醒着的目光。半仙微笑着冲西方。
“中国人。”北泽豪哆嗦了一下,他抽出了腰间的刀。
“中国人。”北泽豪又说了一声,他攥紧手中的刀,向半仙的头颅砍去。半仙的花白的头颅向山下滚去,身体仍一动不动地坐在雪地上。
斜眼少佐惊呼一声:“他已经死了。”
“中国人。”北泽豪扔下手里的刀,慢慢地蹲在地上。
一股风吹来,半仙端坐的身体摇晃一下,然后很快地向山下滚去。最后头颅和身体停在了一处。
北泽豪吃惊地站起身,他觉得胸膛里一热,“哇”的一声,他喷出一口血。
日本兵大骇,他们呆呆地望着自己的长官。
“中国人。”北泽豪**似地说,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