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截明尊无喜无悲地俯瞰着码头上的乱象,伸手捏起矮几上的酒盅一饮而尽。
两地的距离有些远,看得不甚清晰,但不妨碍感受码头上激烈的战况。
丑儿看了一会儿感慨道:“尊主,这方腊军进攻称得上侵略如火,倒不似传闻中那般不堪。”
半截明尊点了点头道:“这方腊也非庸才,这些人应当是其手下护教军,倒也堪称精锐。只可惜其空有枭雄之心,却无枭雄之能,各路义军不受其统属,如散沙一般,如何抵得住赵宋大军?”
丑儿见他如此说,不免问道:“那您,为何要应下洗城三日这等报酬?这无异于在戏耍尊主您啊。”
半截明尊闻言嘴角勾起一丝笑容:“你以为,他们开得出何等令本尊心动的条件?此举不过是在试探本尊是否心存赵宋罢了。”
丑儿常年随侍半截明尊左右,哪能听不出他是动了心要帮方腊了,迟疑了一会才开口道:“如今官军步步进逼,方腊败亡怕是只在旦夕。”
这回半截明尊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本尊前日里为赵宋卜了一卦,你道如何?”
丑儿摇了摇头。
“卦相显示,这赵宋国祚虽存,但国势已衰,有山河破碎之相。”半截明尊目视前方,缓缓道。
丑儿名义上是他的随侍,但实际上多年的相处,他已是把丑儿当成弟子子侄看待,倒是不介意直说。
“您是说,方腊竟能成事?”丑儿闻言惊呼。
“若在之前,本尊亦不觉方腊能成此事,便是能成事,也应是应在那金国。赵宋朝堂衮衮诸公不知唇亡齿寒,竟还欲联金攻辽,真是一班蠢虫。”
半截明尊嗤笑了一声,接着道,“可如今却是有变,刺杀赵佶倒是条妙计。赵佶若死,童贯那等阉贼哪还有心剿贼?自是尽快赶回来谄媚新君。方腊便可得喘息之机,若能借此时机统合各路义军重整旗鼓,未尝没有分鼎而治之机。”
丑儿恍然,欠身敬服道:“尊主英明。那您此番是想看看方腊来人是否有成此事之能?”
半截明尊又笑了笑,他这般谋划又岂止是这么简单?不然他又为何选了樊楼与仇道人几人会面?只是现在看来,他似乎是有些多虑了。
这些自是不用跟他人去明说。
“丑儿还有一事不明,想请尊主解惑。”丑儿见自家尊主今夜似是有谈兴,不免也放松了下来。
半截明尊轻抿一口杯中酒道:“说吧。”
丑儿斟酌了一番语句才开口:“尊主,您当初也是看重汴京这座雄城才扎根于此,如今根基已深,贸然舍弃,会否冒险了些?且,方腊这帮人如今看似顺从,实则是无奈而为,事后必怀恨于心。”
半截明尊闻言一顿,他当然明白丑儿这是在关心他,若不然以丑儿的性子,是断不可能说出质疑他的话来的。
略作沉吟之后,他饮尽杯中酒,再将酒盅放回几上才开口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丑儿闻言一愣,他当然知道这是当世著名的横渠四句,四句道尽了天下读书人的宏愿,昔日他跟半截明尊学这句的时候,可是为其中所含之宏愿大义心潮澎湃。
只是这横渠四句,又跟他问的问题有何关联?
“横渠先生大才,数句道尽了我辈宏愿。可你看如今这些儒家弟子做了什么?只知谄媚君上,不知保国安民,致使天下刀兵四起,百姓民不聊生。”
半截明尊陡然冷哼一声,语气瞬间转厉,“这四句他们做到了哪一样?他们既做不到,便该退位让贤,由我纵横一脉来匡扶天下。”
也是这些东西积压在心中太久,令半截明尊颇有些不吐不快的意思,他接着说道:“儒家在赵宋已是根深蒂固,唯有这方腊,信的是摩尼外教,若其能分得半边天下,我纵横一脉才有跟儒家分庭抗礼之可能。为争这一线生机,本尊也该搏一搏了。”
“尊主宏愿,是丑儿浅薄了,丑儿便是舍了这条命,也要助尊主得偿心愿。”丑儿这才明白其良苦用心,听得那叫热血沸腾,快步去到半截明尊身前,伏倒在地重重地顿首下去。
半截明尊看着他,满意道:“本尊知你之心,你也莫要过于担心本尊了,本尊至多也就设法送他们上西楼,若能成事,本尊自会考虑出手相助,若是不成,那便是天命不在他方腊,怨不得他人。”
“尊主思虑周全,丑儿明白了。”丑儿闻言脸上露出意会的笑容。
这才是他所熟悉的明尊,无论是刺杀赵佶,还是此番围攻无忧洞主,左右都是方腊的人在卖命,可伤不着他们赊刀人分毫。
“起来说话吧。”
半截明尊右手虚抬一下,示意丑儿起身,接着往码头那边看了一眼,这会码头的战斗已经结束,他不由笑着起身,“这护教军手脚倒也麻利,码头那边你可都安排好了?”
丑儿欠身应道:“请尊主放心,都已安排好了。”
半截明尊点了点头:“明日开始,让大伙先歇两日,汴京城怕是要乱了。”
丑儿又问:“尊主,河面上的买卖可也要暂停?”
汴京最为发达的就是水上交通,这水面生意可是赊刀人买卖中的大头,半截明尊略微思量了一会道:“明日还不能到汴京的船也先停了,一切等看无忧洞那边的反映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