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儿也不好,身上暖和了,不舒坦的往事却一幕幕浮在眼前,以后还是别来为妙。
郁濯透过窗往外瞧,黑黢黢的夜里惟有风声寂寥。他有一搭没一搭想着,这么晚了,周鹤鸣酒也当醒了,还不回来么?
门口忽的传来了声响,郁濯的眼里寒意褪去,重新漫上了柔情。
他早已习惯了人前这样的转换。
周鹤鸣硬着头皮,一把将门推开了,倏忽怔在原地。
——他这门进的不是时候。
郁濯此刻正在热水里头沉浮着,寸寸皮肤都被浸得滑腻温软,他见周鹤鸣回来,躲也不躲,站起身来披了件松松垮垮的袍子。
那温软的皮肉便半遮半掩,雾里藏花般酿着风情。
郁濯朝他笑得慵懒,他微翘的眼尾在昏黄的琉璃光下蓄着一尾暧昧,小勾子似的向上弯起一个精巧的弧度,眼下痣明晃晃地刺着那周鹤鸣,让他几乎不敢再看。
郁濯倒是丝毫不觉似的,他摸了把额间汗。
这是被温泉水蒸腾出来的热潮。
郁濯的声音含着笑:“我还当小将军有多忠贞。”
“忠贞”这个词被他用在周鹤鸣身上,分明应是很不恰当的,可偏就叫周鹤鸣径自对号入座,生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愤来。
他强撑着呛了郁濯一句:“如世子所言,不过是人前做戏。”
“是么,”郁濯眸色戏谑,似笑非笑地挑挑眉,他眼下的那颗小痣好似汉白玉上坠着的星子,委实太扎眼了,“我倒不知道小将军这般听我的话。”
“即是如此,怎么不在成亲当晚也听我的?干脆就将我当成他......”
周鹤鸣蓦的抬起了脸。
他眼中晦暗不明,咬牙道:“郁濯,你不要得寸进尺。”
“是我得寸进尺吗?”郁濯丝毫不惧地同他对视,二人的眼睛好似寒冰撞流火,一怒一骜,一时逼得双方俱没了声响。
郁濯冷笑一声:“我倒想问问,小将军究竟是何时对舍弟情根深种?”
“这同你有何关系?”周鹤鸣皱着眉绕过他,兀自便要上榻,忽的被郁濯一把捉住了手腕。
这人从小长在岭南,很不耐煊都冬日严寒,这点周鹤鸣那晚早见识过,可他今夜刚从温泉水里出来,指尖的温热还没褪下去。
周鹤鸣恍然间以为自己摸着块暖玉。
窗外隐约传来鹧鸪的呜咽,这样安静的雪夜,会将所有动静都放得格外大。
郁濯说:“今夜我可是小将军的枕边人。”
他将每个字都咬得缱绻极了。
他又问:“陪我聊聊天也不行?”
“云野,你好狠的心啊。”郁濯说这话的期间,一头湿漉漉的乌发都散下来了,他一手把着周鹤鸣的腕骨,一手伸长去捞屏风上搭着的帕子,忽的被周鹤鸣一把攥住了。
周鹤鸣眸色深幽地看着他,说:“那晚是你说的,我们不过两条败犬,一同拴在这煊都。”
“关在一块儿而已,你算我哪门子的枕边人?”
“原来因着这个生我的气呢,”郁濯望着他,整个人都贴近许久,蓦然蒸腾开来的热汽叫周鹤鸣本能地退后一步,郁濯瞧着他窘迫的神色,说,“云野,长夜漫漫,别总给自己找不快活。”
郁濯借着他的身位轻轻一探,手上便够着了那块帕子,他颇为恳切道:“这样吧,今夜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周鹤鸣一个字都不愿信。
这人张口就来的本事他早见识过多次了,此刻忽然来这么一出,与其信他良心发现,倒不如信他恶上心头,又要将自己逗上一逗。
跟他说话委实太累了。
周鹤鸣憋着点羞恼,他松开郁濯的手腕,垂着眸盯住自己脚尖,说:“夜深了,擦干净早些休息。”
郁濯啧了声:“你这人好生奇怪,不愿说时你硬要问,愿说时你倒不乐意了。”
郁濯似笑非笑瞧着他:“云野,你比郁涟还难伺候。如此看来,你俩还真算天造地设。”
周鹤鸣哪儿听得了这话,从郁濯手里一把扯过帕子,盖在他脑门上,羞赧道:“擦你的头发!”
郁濯的笑声从帕子下面传来,稍有些闷,周鹤鸣再待不下去,转身就往床榻上去。
“躲什么?”郁濯擦着头发,晃晃悠悠地跟过来,“就这么一间破屋子,你逃得了么?”
周鹤鸣回头看他,那帕子垂了一半,好巧不巧,正遮住郁濯右眼下小痣。
房间外是岑寂白雪覆盖着的天地,房间里蒸腾着温泉水的热气,下午时候喝多的酒后知后觉地起了意,周鹤鸣眼前好似也支上块半透的围屏了,眼前之人他实在瞧不真切,美人隔屏风,半遮半掩的才最是风情无限。
烛光也缭绕在这房间里,燃着一线幽微的烟,不知隐入了何处。
这样的夜晚,原本最适合浮生偷闲、共赴**。
郁濯见他看,倒是坦坦荡荡地朝他努努下巴,问:“你睡里面还是外......”
这话没能问完,郁濯忽的住了嘴。
——几滴血顺着周鹤鸣的下颌滴下来,落到厚实雪白的氍毹上,这红同房里的暗色一比委实太饱和,明晃晃往人眼里撞。
郁濯的帕子都险些掉到地上,他瞧着周鹤鸣,半晌方才声音古怪地开口。
“小将军,你流鼻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