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朗欣赏地看着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目光给秦紫萱带来了多大的心理压力。
秦紫萱的额头上渗出了汗渍,于是她就用手背下意识地抹了一下额头的汗。
“秦老师,你很热吗,要不要我把风扇给你拿来。”陈天朗笑眯眯地说道,语气诚恳,真挚。
“不不,不用了,我不是很热。”秦紫萱忙摆手道。
“那就是口渴了,那我给你冲杯麦乳精,菊花牌的,可甜了!”此刻的陈天朗完全就是一个尊师重道的乖学生。
显然,他这种热情也感染了秦紫萱,觉得自己刚才可能是想太多了,这根本就是个毫无心机的学生,完全忽略了从头到尾陈天朗只是嘴巴干说,屁股却根本没动。
“秦老师,你能来这里做家访,我们全家人都很高兴……要不这样,你先教育教育他,我去给你沏杯茶。”刘玉萍说着就起身弄茶去了,老姐陈红似乎觉得无聊,也起身过去帮忙。留下秦紫萱和陈天朗这一对“师徒”,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陈天朗从来没想过装学生会这么苦这么累,看着秦紫萱这位语文老师,他脑筋转了又转,不得已,只好找话题道:“秦老师,你要不要看电视呀,电视在我妈卧室,黑白十四寸的,虽然小了一点却看得很清楚,好像今晚开播台湾武侠片《雪山飞狐》,听说可好看了!”
仿佛在印证陈天朗的这番话,恰好从屋子里头传来《雪山飞狐》的主题曲---
“寒风潇潇,飞雪飘零。长路漫漫,踏歌而行。回首望星辰,往事如烟云。犹记别离时,徒留雪中情。雪中情,雪中情……雪中梦未醒。痴情换得,一生泪印……”
屋子里面,陈红不知何时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块馍,夹着自家腌制的咸菜,一边大口地吃,一边聚精会神地看,吃噎着了,还喝一口凉水。
小电视上面,出着不太清晰的字幕和电视片段,男主角胡斐穿着披风,手拿长刀,迤逦在冰雪天地间,刀光剑影,儿女柔情。
“这孩子,怎么又跑去看电视了!”刘玉萍提着保温瓶瞅瞅屋子里的陈红,大声埋怨道。
“电视声音小点,不要影响到秦老师做家访。”刘玉萍沏茶,端水,递给秦紫萱,然后说了句,“秦老师,你尽管批评他,咋批评都行!这小子就是欠抽,要是不听话,我就再抽他一顿。”说完,就笑了一笑离开了。
须臾,从屋子里传来,“你怎么总是只吃馒头,要不要我给你煮碗面?”“这片子演到啥地方了?主角他爹死没有?”
陈天朗尴尬地看一眼秦紫萱,发现秦紫萱也朝这边看过来,就忙道:“要不……我给你搬个椅子,也进去看?”
秦紫萱再也憋不住了,大声道:“我今天不是来看电视的!”
声音清脆,响亮。
陈天朗不禁一愣。
屋子里头刘玉萍和陈红也吓了一跳。
刘玉萍努努嘴,陈红手里头拿着馍馍,嘴巴里还塞着馍渣,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用脚勾着门,悄悄把屋子门关上。
秦紫萱发完脾气,觉得舒服许多。
这是个什么样的家庭呀,怪不得这个陈天朗会不思上进,一直逃学逃课,这样的家庭环境怎么能催人向上?俗话说得好,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什么样的人。连家长自己都不重视孩子的学习环境的培养,作为老师就算费尽力气又有何用?
看着气鼓鼓的秦紫萱,陈天朗突然说话了,“秦老师,你一定很生气,是吧?”
秦紫萱没有答话。
陈天朗笑了笑,继续道:“我姐姐是棉纺厂工人。她在细纱车间工作,规定好的一天八小时,可经常加班,一干就是12个小时,并且大多时间都是站着的……你做过细纱车间的活儿没有?车间温度高,湿度大,往往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进去,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湿漉漉的,一年三百五十六天,身上经常出湿疹,落痱子。”
“这还不算,有些女工因为工作时间太长,工作的时候难免会打瞌睡,这样就容易发生事故。去年就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工因为打瞌睡,手被绞到了落纱机器里面,整个手被被剥掉一层皮。”
“这就是我姐在棉纺厂的工作,一个月拿七八十块钱的工资,却干着全天下最辛苦最累的活儿。”
陈天朗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还有我妈,她没啥文化,以前种地,现在田地承包给了别人,她就缝衣服。给我和我姐缝衣服,帮助一些制衣厂缝衣服,钎条裤腿一毛钱,缝个袖子两毛钱,做个裤腰三毛钱……一天到晚不歇息地踩踏那台缝纫机,就像是一台永远不会累的‘永动机’,为了赚几毛钱拼了命地熬夜工作。”
“不管是我妈,还是我姐,在这么多的工作中,在这么辛苦的生活中,她们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电视,看自己喜欢的电视剧。看累了,就可以什么也不用想,躺在床上一觉睡到大天亮。生活在她们看来就这么简单---只有简简单单地活着,才能活得更好,不是吗?”
陈天朗说完这些,闭嘴了。
因为他觉得自己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灯光暗淡,幽芒暗吐。
秦紫萱看着灯光下陈天朗那稚嫩的面庞,心中不禁泛起一个奇异的念头,这少年是何等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