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棋的人,又有哪一个能难免胜败之心,心中所想的,总是如何脱困求生,从来没人故意往死路上去想。若是参悟不透这一点,只怕再过一千年,这个‘珍珑’也没人能解得开。”
想到这里,段誉忍不住便朝站在旁边的方牧野瞧去。
看见师父正满面慈祥地看着自己,眼神中传达的意韵,全是信任,段誉登时精神一振,眼中现出一片光彩,再次向棋局看去,然后将手中拈了许久的白子,放在了一块已给黑棋围得密不通风的白棋之中。
棋局上这一块,黑棋、白棋互相围住,双方无眼,仅剩有两个公气,黑棋如想收气,填去一气,白棋一子便可将黑棋吃光;白棋如想收气,填去一气,黑棋一子便将白棋吃光,围棋中称为“共活”,又称“双活”,所谓“此亦不敢先,彼亦不敢先”,双方都只能住手不下。
段誉在这一块共活的大棋中下了一子,自己收气,那是将自己大片活棋奉上给苏星河吃去,苏星河若不吃白棋,便会给白棋吃了他的黑棋,因此他非吃不可。
苏星河三十年来苦加钻研,虽未能参解得透无崖子穷了三年心血,布下的‘珍珑棋局’,但他对这局棋的千变万化,均已拆解烂熟,每一着都早已了然于胸,对方不论如何下子,都不能逾越他已拆解过的范围。
只是段誉这一着委实大出他意料之外,棋道之中,从无这等自杀的行径,这块白棋一死,白方眼看是要全军覆没了。
苏星河心中不由生怒:“胡闹,简直是胡闹,这段公子自填一气,共活变成不活,自己杀死自己一块白棋,哪有这等下棋的?任何稍懂弈理之人,都决不会去下这一着,这等如是提剑自刎、横刀自杀,难不成他根本就不通弈道?罢了,罢了,恩师有命,此局不论何人,均可入局,他既已入局,老夫陪他下下去便是,他若破解不得,遭了后殃,也属咎由自取。”
苏星河瞥了段誉一眼,此时更无别法,只得于那一处下了一枚黑子,将段誉自己挤死了的一片白棋从棋盘上提取下来。
段誉再看棋局,嘴角不由露出微笑。
果然如师父所言,自己把自己一大块白棋送给聪辩先生吃去之后,局面顿呈开朗,黑棋虽大占优势,白棋却已有回旋余地,不再像之前一般顾念这大块白棋的死活,更不再有自己白棋处处掣肘,缚手缚脚,反而可以腾挪自如,结阵追势了。
他伸手入盒,取过一枚白子,放上棋盘,所下之处,正是提去白子后现出的空位。
苏星河忽地双眉一轩,似是看到了棋局中奇妙非常的变化,这个新局面,他做梦也没想到过,本以为段誉胡乱着子,自绝山河,不曾想竟是破釜沉舟,破而后立。
他脸上神色既欢喜赞叹,又焦躁忧虑,两条长长的眉毛不住上下掀动,思索良久之后,方应了一着黑棋。
段誉的棋术本就极高,此时天地一宽,他已大可施展,只见他应对落子,妙着纷呈,数着过后,已是接连吃了两小块黑子,棋盘上的局面亦起了极大变化。
此时黑棋不论如何应法,都要给白棋吃去一块,但如黑棋放开一条生路,那么白棋就此冲出重围,那时别有天地,再也奈何它不得了。
苏星河凝思半晌,笑吟吟地应了一着黑棋,段誉无须思索,同样笑吟吟地落下了一子。
再看棋局,白棋已然大胜,段誉已是解破了这个“珍珑棋局”。
苏星河看着段誉,竟是无有落败后的失落,反而满脸笑容,拱手作礼,更是突然开口说起了话:“段公子天赋英才,可喜可贺。先师布下此局,数十年来无人能解,段公子解开这个珍珑,在下感激不尽。”
段誉虽不知‘聋哑先生’为何会突然说话,仍是急忙还礼,谦虚言道:“晚生侥幸为之,全凭长辈见爱,老先生过奖,愧不敢当。”
段誉口中的长辈,说的乃是方牧野,苏星河却是以为段誉是在谦辞,是自己这个长者手下容情,心中更是欢喜起来:“这位段公子不仅一表人才,还这般谦逊有礼,不错,不错!”
苏星河一脸笑意,站起身来,走到那三间木屋之前,伸手肃客,说道:“段公子,请进!”
段誉见这三间木屋建构得好生奇怪,竟没门户,不知如何进去,一时呆在当地,没了主意,就在这时,听到师父的声音于耳中响起:“木屋无门,你噼出一个门来便是。”
段誉闻言,心中一喜,当即右手提起,隔空发掌,向两丈外的屋壁上噼了过去。
但听“喀喇”一声,那屋壁上当即便被噼出一个恰如门户形状大小的空洞来,直看得苏星河眼中神光一闪。
他心中忍不住赞叹:“这段公子不仅内力深厚,于劲力掌控上竟也这般精细微妙,真是青年才俊,恩师心愿有望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