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婉蜷在宝钗怀里,挣脱不开便也不挣了,定定看着自己的小膝盖:“我也不知道……先对老夫人好吧?”
她娘当年说过的,“进门”后的事只有先进了门才能知道。只是,初来乍到的定然做不到四角俱全,这时候就得看准了,先抱着一个最该奉承的,伏低做小讨好讨巧了,借这个来立足,最好将他哄得迷迷糊糊,只听你一个的,只觉得你一个人好,任何说你的坏话的都当是嫉妒你,这就能站稳了。
“不过也不能太得罪婶婶姐姐她们,我是半途插|进去的,必须小心翼翼不抢前面的风头,还要听她们的话,让她们觉得我乖。”
傅姨娘是要做正头娘子的,自然不会眼光短浅只知道哄一个男人。事实上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哄主母,乡里闹蝗灾是仇夫人将她救了出来,她焉能不感恩?夫人正怀着孩子,巴不得一举得男,她就日日去求神拜佛,从山脚下一步一匍匐一直磕到山顶的娘娘庙里,磕了小半年,留都谁不知道有此善女?这也是怀上孩子后傅姨娘敢在祠堂里撒泼打滚的底气,半个留都知道薛家里寄住了一个她,她是良民是虔诚的善女,薛家想逼她签卖身契做贱妾,没门儿!
仇夫人真叫她哄得晕乎乎,明明是傅姨娘下药把四老爷给睡了,夫人来抓奸竟然先去拎丈夫的耳朵,还怒吼:“她日日为你儿子吃斋念佛,你竟存下这种龌龊心思!”
这也注定了仇氏日后的堵心,她终于认清了反咬东坡先生一口的狼,可每骂一句“小贱人”,必遭丈夫横亘出来给小妾做主,声声冷笑:“当初不是你说她好的么?”
思及此,薛婉抱着双手扣在胸前:她的娘亲真的太聪明太聪明,也太坏太坏了。
宝钗注意到小女孩的走神,赶紧又捏捏脸:“接下来呢,你还要做什么?”
薛婉轻声道:“还有,我虽是女儿,但必须替我爹守孝。”
孝是一定要守的,“有更三年丧”是主妇贤德的一面活招牌,也是不能休妻的硬杠子。薛家老夫人重病时,傅姨娘比仇夫人还忙,得忙着把四房留存的孝衣都烧干净,再连夜带着针线班子不眠不休地赶将出来——仇夫人手笨不会做针线,不正是她尽孝的好时机么?
娘亲真的很聪明,只是机关算尽算不出天命。跟去漳州何尝不是想在瘴气横行的地方显一显医术?或还想借着水土不服了结了碍眼的夫人呢!谁晓得等在漳州的不是瘴气而是疫病,三人共赴地府,娘亲真是死也不放过他们,只留她这个小小的拖油瓶儿,欠了四少爷杀父杀母之仇。
人是无法算尽一切的,薛婉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轻声告诉自己:“还有别的……我还没想到。不过也够了,守孝要守二十七个月呢。”
宝钗一下一下扶着小女孩软顺的黑发,好笑却又难掩丝丝的感伤:“你说的都对,我真是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很假吧?”薛婉忽然抬头,小睫毛颤了颤,“遇到这种事,跟咱们背对着背住着的史姑娘的那种反应才是对的。吓坏了,吓病了,才是有心有情的……”一瞬间天崩地坼所有认知翻了个个儿,谁能笑得出来?没心没肺到什么程度才能甩下过去所有,马上就积极投身于未来所谓“千金小姐”的尊荣?
她们谁都不是麻姑,有那个心态还有那般的寿数看数次沧海桑田。人的心只有拳头那么点大,稍微刺激刺激,就该吓坏、或者该吓停了。
宝钗听得心下一片轻触,赫然又想到那句“该死的封建余孽”,将女人圈在后宅这一亩三分地里,让她们自相残杀,败的自是狼狈不堪,胜的——那手脏得她不想看!
不知怎么的,眼前忽然闪过穆梓安狡黠的笑脸,还有他反复说的她都不愿再听的“我喜欢你”……也不知,这份喜欢能不能撑过漫长的一辈子。
只笃定了,若说为他在后宅里脏了手——不值得。
她是冷心冷情的雪刺猬,永远不可能喜欢那只小混蛋喜欢到那种程度。
薛婉一向敏锐,见宝钗出神,立即问道:“大姑娘,你是不是在想穆世子?”
现在已经没必要隐瞒了,宝钗颔首:“是。”
心思太过百转千回,薛婉还是想茬了,立刻紧紧抓着宝钗的手:“大、大姑娘,千万不要为了我的事去找穆世子?”
宝钗一愣,其实她并未打算为此去找穆梓安,却也不说明,只问:“为何?”
“我听过一点点,应该没有理解错。”薛婉咬了咬唇,说的极为认真,“原来的都提点王大人被董家、陈家的御史参过,陈家是皇后娘娘的娘家,肯定是太子那边儿的,相府应该也是。当然,穆世子就更是了……”
宝钗明白了:“你是不想让我为了你去麻烦他,进而引得‘盟友’里头内斗?”
小白莲小小声:“马上就册太子了,千万不能出事。”
这么想就对了,须知薛彬也是早早就向太子殿下递过投名状了——宝钗忽然低头,看着薛婉的眼睛:“婉儿,这才是你想回相府的真正原因,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