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虽听来狂诞,如同疯人疯语,可是,看着眼前充满朝气的脸,感受着那少年意气风发的神采,忠叔打心眼儿里觉着欣慰。
他至今都还记得头一次见徐玠的样子。
那个时候,徐玠总会不经意地现出阴沉狠戾的神情,而那双年轻的眼睛里,亦总藏着化不开的沧桑,如同暮年的老人,有时忠叔甚至会觉着,徐玠比自个儿的年纪都大。
而此刻,这个有点絮叨,又有点张狂的东家,才终是有了点少年人该有的模样。
年轻真好哇。
忠叔揩了揩眼角,不知怎么,心里竟有些发酸。
“主子,属下回来了。”一个声音忽地响了起来。
徐玠一下子停止了踱步,忠叔亦循声看去。
土坡上站着一个人,葛衣麻鞋,黧黑面庞,如同当地人一样包着羊角巾,怎么看都像个农户。
然而,就是这个农户一样的人,却让忠叔神情一肃,马上躬腰告退:“东家,小的回去传话了。”
“好,你去罢。”徐玠温言道,甩了甩衣袖,徐步走上土坡。
那男子单膝点地,飞快自袖中取出一只扁匣:“启禀主子,属下幸不辱命,东西拿到了。”
徐玠满意地点了点头,自他手中取过扁匣,启盖看了看,温笑道:“很好,这次辛苦你了。”
那男子道了声不敢,起身又道:“属下方才收到飞鸽传书,西边那位有人看着呢,看身手像是两卫的。”
“我猜也会是这样。”徐玠淡笑道:“那个药粉无论真假,陛下都会信。只是么……”
他拖长了语声,面带沉吟,数息后方叹道:“只靠两卫那几千人,要想一网打尽,还是难。”
那男子微微抬头,平凡的脸上,一双眼睛却极为有神,此刻正瞬也不瞬地盯着徐玠:“属下听说,主子想要把神机营重新弄起来,当真?”
徐玠似是早料到他已知晓此事,并未否认,点头道:“我确实有这个打算。只是,咱们的鸟铳太次了,我在辽北试了十几回,八成都炸了膛。我打算把这事儿领起来,自个儿造铳。”
“属下愿入神机营。”那男子立时伏身,语声微有些打颤:“小的一家原在辽北垦荒,前些年金人偷袭,一村儿百来口人,死得死、掳的掳,只小的囫囵一个。小的想杀金狗,求主子成全。”
徐玠目视于他,神情有些变幻。
前世时,这一位乃是叛将。
当年为着报仇,他投身辽北大营,与金军打过几场硬仗,一度官至五品千户,算是武将里的高官了,因战功卓著,元光朝初调任京大营,还在京城娶妻生子。
鸿嘉朝时,辽北动荡,他奉命北上,只彼时的大齐已然羸弱不堪,兵员、武器皆远不如前,他秉性耿直,与辽北门阀不和,便被拉出来顶了败军之罪。
他自是不服,意欲抗命,文官集团却以谋反之名将其家小满门抄斩,他一怒之下,转身便投了金军。
此刻,看着这前世的叛将誓言要杀金狗,徐玠如何能不感慨?
这一切其实都是可以改变的。
他想。
叛将原为良将、忠臣才是狗官。
前世的大齐,绝非它该有的样子。
而他徐玠想要那个大齐,似乎……正在眼前。
他不由朗笑起来,清越的笑声,在阔水长天之间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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