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说话,她一面便自袖中取出个不起眼的锦囊,双手呈上。
红药忙接了,展开略看了两眼,便含笑道:“柳姐姐的方子和这个差不多。”
柳湘芷临去前,亦写了保胎的单方,如今看来,刘氏手上的这两份,可能也是柳家女子的手笔。
鲁妈妈陪笑道:“可不是么?再,老夫人还让奴婢带回来几匣子银锞子、银笔锭并香袋儿、荷包什么的,夫人可要瞧一瞧?”
红药摆手笑道:“不用瞧了,妈妈出去了与荷露一声,让她点清楚了,尽收在小库里便是。”
这些银锞子、香包儿之属,皆是过年赏人用的,刘氏想得周全,提前让人给送来了。
鲁妈妈忙道:“是,奴婢出去就与荷露说。”
红药便又问两句国公府的情形,正说着话,忽听窗子外头传来“呜——”地一声响。
悠长如笛韵,却又比那低沉些。
红药一凛,不紧不慢回过头,便见窗台上立着只黑羽红喙的鸟儿,正低头梳理羽毛。
黑羽鸽!
她的视线扫向鸽子的双足,旋即回身转望鲁妈妈,笑得若无其事地:“罢了,有劳妈妈走了一遭,快下去歇歇罢。”
鲁妈妈根本未作他想,应了个是,便挑帘出了屋。
荷露并芰月正在门边守着,见她出来了,双双上前打招呼。
鲁妈妈便将红药交代的事说了,荷露领命而去,芰月便搭讪着道:“妈妈这趟差事可不短,用过饭了不曾?”
鲁妈妈笑道:“用过啦,在老夫人跟前领的饭。”
语毕,伸头往院子里瞧了瞧,咂嘴道:“啧啧,这些鸽子倒是不怕冷,下着雪还到处飞呢。”
芰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便见几只黑羽鸽正在雪地里找东西吃,遂吃吃地道:“这么一瞧,这雪里黑、黑里红的,倒也挺好看。”
这话说得巧,鲁妈妈不由笑起来:“你这丫头倒会说话。”
再闲话了几句,她便笑着辞了出来。
因影梅斋屋舍少,她的住处便安置在了院子北边的套院儿,好些丫鬟婆子皆住在那里。
她这厢才跨出院门儿,一阵疾风便兜头盖脸扑上来,直吹得伞面儿一阵乱晃。
鲁妈妈忙双手抓牢了伞,紧走几步绕过院墙来到背阴处,那风才小了些,她便立在墙根儿下拍打衣裙。
也就在这个当儿,她眼尾余光忽地瞥见,一个白花花的东西“呼”地一下晃了过去,像是个活物。
她唬了一跳,凝神再看时,却只见飞雪连天,远处一个穿青衣的婆子正踽踽走来,除此之外,再无别物。
鲁妈妈不由暗自失笑。
想来她这是疑心生暗鬼,因要隐下红药有孕在身的消息,一时却是失了方寸。
将这些杂念按下,那青衣婆子此际已然走近,鲁妈妈这才发觉,来者正是李婆子。
“哟,妈妈这是才下值么?”她客气地笑问了一声。
金家几个儿子都很有出息,李婆子自亦有了几分体面,鲁妈妈平素总是高看她一眼。
李婆子显是也瞧见了她,倒也不曾托大,离着老远便立住脚,规规矩矩地屈身道:“劳鲁管事动问,老婆子才下值,正要去找大媳妇说话去。”
原来是去找金大嫂的。
鲁妈妈并不敢受她的礼,侧身让了让,口中笑道:“折煞我了,妈妈快快请起。”说着又回手指向影梅斋的方向,温言道:“您这时候过去正好儿,我才瞧见金大嫂去了耳房呢。”
李婆子陪笑道:“那敢情好,老婆子就怕白跑一趟。多谢鲁管事。”
鲁妈妈笑着摆了摆手,打着伞去了。
李婆子立在道旁,眼见那苍黑的背影没入风雪,方才紧紧捏住袖笼,呼出了一口浊气,旋即转首四顾。
雪落无声,天地间一派苍茫,不见人迹。
李婆子似是放下了心,遮掩着身形,快步转过院墙,随后在墙角停步,借着高墙并雨伞的遮挡,将袖笼里的纸条儿取了出来。
纸条上并未写字,只画着几个古怪的图案。
她仔细瞧了一会儿,口中喃喃有声,也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而后,她便将纸条塞进口中,仰脖儿咽了下去。
直到这一刻,她那张总是欠乏表情的脸上,才有了几分舒展与活气。
她转过身,施施然往四下瞧了一会儿,便抬手按向了衣襟。
那里缝着一张银票。
一千两。
宝瑞钱庄,通存通兑。
李婆子勾起唇角,放下手,抬头看天。
透过千重雪影,她恍惚瞧见了那只通体雪白的鸽子,正拍打着翅膀,向大雪深处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