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恰逢高岗城集市开放,全国各地大大小小商贩都来此赶集,城中张灯结彩、来往的百姓络绎不绝,各种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挑花了眼,真是热闹非凡。马羽和焦玉穿着打扮得像个普通百姓一般,相伴着漫步在高岗城的街道上,看着集市上人来人往的热闹场面,时不时笑谈几句,心中都不免有些追思与喟叹。高岗城这般热闹的景象,可真是许久未见了。焦玉幼时本就住在这高岗城中,对高岗城的每一个角落都是了如指掌,而马羽虽不常来,但也会偶尔跟随母亲前来城中赶集,卖些母亲亲手收集编制的干柴、草药等补贴家用,因此他对高岗城也是有着特殊的情感。每当回想起马羽去学堂翻墙找焦玉、曼尧戏玩时,总会被看守学堂的护卫,提着木棍撵得满街乱窜的景象,他二人至今仍是会忍不住地会心一笑,那可真是一段虽然清贫、却也无忧无虑的美好童年时光。一晃数十年光景过去,昔日要好的三人,如今唯有马羽和焦玉仍初心不改,曼尧已不知消失在何方。而眼前的高岗城,经历过车水马龙、熙来攘往的盛况,也经历过十室九空、饿殍遍野的惨状,相比起过往,如今的高岗城不仅再也见不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就连那些昔日熟悉的亭台楼阁,都已换了模样,与他们记忆中的样子早已是大相径庭,着实很难不让人感慨一句:“真是物是人非。”二人怀着追思般难言的心绪,信步走在高岗城繁华的大街上,城中百姓经过多年战乱,与天子屡次下令迁民,如今城中放眼望去皆是陌生的面容,百姓们认不得马羽二人,马羽二人也认不得他们,倒是少了几分之前的那般亲切感。不过这倒是有一个好处,那便是他二人再不用隐藏身份,可以大大方方地走在街道上,而不必担忧会被人认出身份来,当马羽二人久违地以普通百姓的身份,并肩漫步在高岗城的街头,竟会恍惚间觉得,这才是生活应该有的模样。只可惜,好景不长,当二人走到街道的尽头,周围的行人肉眼可见地变得稀少,忽有一队人马横亘在二人身前将他们拦了下来。马羽眉头一皱,只见的眼前的六七人个个衣甲华贵、气宇轩昂,身上的气势更是凛人,目光锐利、灼灼如炬般直视着马羽二人,仅仅对视一眼,马羽都能感受到他们那不俗的实力,原本因为闲适的时光而有些放松的筋骨,在面对这几人时,瞬间又紧绷了起来。不过让马羽感到奇怪的事,来人虽然实力不俗,横亘在道路中央,将他们前进的道路阻挡得严严实实,似乎表现出不友好的作态,可细细感受,他却并未在这几人的身上感觉到任何敌意。还没等马羽想通他们这般作态是何缘由之时,身边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焦玉已是微皱眉头,很是奇怪地直接问道:“高岗城道路之宽,足容四驾马车并行,尔等偏偏挡住我们作甚?”马羽无奈,只得悄然挪上前两步,不动声色地用半个身子将焦玉护在身后,以防这群不速之客暴起伤人。忽然,从这几名壮士身后,传出一声略带歉意的朗声:“我等苦寻二位大人久矣,如今终于得见,实在是有些情难自已,做出此等失礼冒犯之举,非是我等本意,实在抱歉,还望二位大人海涵!”说罢,那人分开挡在前面的几名精勇护卫,站到马羽和焦玉的身前,拱手作揖,恭恭敬敬地朝着马羽和焦玉行了一礼,态度谦虚得跳挑不出任何毛病来。焦玉对此人有些眼熟,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他是何人,可马羽看清他的面容之后,却是一眼就认出,这人不是前些年马羽去找燕王兴师问罪时,舍生忘死挡在燕王身前的那名大臣吗?马羽依稀还记得他的名字,似乎是叫做“三保”?这人可是燕王的心腹,颇得燕王厚爱,如今燕王当政,想必三保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加官进爵,地位绝对是今非昔比,他不在朝中好好当他的朝臣,反倒是不远万里跑来这高岗城作甚?马羽只觉得很是奇怪,下意识便觉得三保是带着燕王的命令前来报复自己的,当即便浑身肌肉紧绷做好一切战斗准备,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对。他如今可并未身着惯常穿的那身黑袍,反而是一身粗衣麻布,从表面上看来,就只是个在普通不过的老百姓罢了,自己从未在三保面前展露过真面目,想必三保是绝不可能认得出自己的,报复云云,自然是无从提起。那三保究竟是为何而来?马羽不动声色,任由焦玉与三保交谈:“苦寻我等久矣?你是何人?为何要找我等?”三保轻声一笑,客客气气地拱手作揖:“在下名叫三保,前朝起便跟随在燕王陛下身边,与焦玉大人有过几面之缘,此番来高岗城,乃是特意为找寻焦玉大人而来。”三保的态度既没有自轻自贱,也没有盛气凌人,神情淡淡、处之泰然,让马羽二人只觉得春风拂面,有些警惕的心都放宽不少。马羽没想到之前在北平府,面对自己的剑锋而凛然不惧、舍生忘死只为护主,颇有几分酷烈忠臣之姿的三保,竟还有这般让人如沐春风的平和一面,当即也是觉得有些新奇。焦玉这才恍然,难怪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原来是燕王的心腹,这么说起来,当初焦玉在明皇麾下,为明皇大军改良火铳、创建火枪队之时,确实与燕王及身为其心腹的三保有过几面之缘,可除此之外,双方便再无交集,甚至连话都说不上几句,他为何会千里迢迢前来找寻自己?见焦玉仍是满脸疑惑,三保左右看看,此地的行人虽不像集市那般人头攒动,但仍是人来人往、耳目众多,此处并非是适宜商谈之地,是以三保并未多言,只是微微侧开身子,让出一条通路,轻声道:“还请二位大人移步,个中缘由让在下为二位大人细说。”焦玉闻言,下意识看向身边的马羽,虽然三保已经指明是为了找寻自己而来,并始终客客气气,并未展露出什么敌意,可他毕竟也知道马羽和燕王之间的过节,若要与燕王的朝臣三保有过多接触,还是得看马羽的脸色。马羽感受到焦玉的目光,也知道他的意思,当即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示意焦玉不必忌讳自己,他也好奇三保这番长途跋涉而来所谓何事,他确实并未在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任何敌意,并且三保身边的护卫虽个个实力不俗,但比起马羽而言还是要差上不少,马羽有自信能够力保自己和焦玉不受伤害,倒也不必畏惧。兄弟二人之间的小动作虽然隐蔽,但面前的三保仍是看在眼里,他本就对焦玉身边的马羽身份有所猜测,如今看到他二人的小动作,当即眸色一动,心中更是笃定了自己的猜想,不过他却并未声张,只当没有看见,迎着二人转入旁侧的一条小巷,徒步一段距离之后,便来到一处幽静而又宽敞的小院。三保手一挥,让随行的护卫四散在小院周围戒严,免得隔墙有耳,待到院内只剩下三保、马羽和焦玉三人时,三保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容,直接开门见山的朝马羽俩兄弟问道:“不知二位对如今大明的局势有何看法?”大明的局势?这话把马羽二人问得一愣,不知此话从何说起,焦玉眨眨眼思索一阵,还是顺着三保的话往下说道:“国泰民安、山河永固,既无外忧,也无内患,足以称之为盛世。”三保闻言却是摇摇头:“如今的中原确乎可以称得上是没有内患,可外忧却是少不了。”“这话从何说起?”三保背过身,双手背负在身后,举目望向城外,本是天朗气清、万里无云的大好天气,却也将三保满脸的忧虑照耀得颇为明显:“先说远的:如今西方诸多国家海运发达,海上的船只被陆上的马车还多,船队出行之时,旌旗遮天蔽日、威势浩大,借助着发达的海运,西方诸国大肆掠夺、侵占他国,将海上贸易牢牢掌握在他们的手中,我中原地大物博,保不齐那一天便会成为他们眼中的肥肉!届时他们若是仗着自己船坚炮利,从海上侵犯中原,以我中原如同一张白纸般脆弱的海上防御,恐怕无法抵御西方国家的侵略。”“而且远的不说,且说回到我大明的领海,中原大陆虽东、南两面临海,海岸线蜿蜒曲折,在发展海运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可偏偏中原屡屡遭遇内乱,战火烧了数十年,无力顾及海上,我大明之海竟掌握在海盗的手中,真是奇耻大辱!”说罢,他转过身来直面焦玉,声音变得慷慨激昂起来:“堂堂大明,幅员辽阔、人杰地灵,岂能容忍暴戾恣睢、毫无人性的海盗在大明的眼皮子底下为所欲为,仰仗海盗的鼻息!陛下虽有心改变眼下与豺狼虎豹相伴的局面,但可惜大明海师羸弱得如同初升的婴孩一般,根本无能为力。”“因此我此番南下高岗城,正是带着陛下的谕旨而来,希望能够延请焦玉大人出山,与我一同改造大明海船,终有一日,定能将为害大明沿海数十年之久的海盗尽数歼灭,也向那些西方国家好好宣扬一下,我大明的国威!”三保的话掷地有声,焦玉本以为自己的内心已不会再因任何旁事掀起波澜,可如今听完三保发自肺腑的殷殷之言,看着他意气风发地英武姿态,仍是不由得感觉内心燃起一股火焰,让他的血液都不由得有些沸腾起来。可他毕竟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初出茅庐,全凭一股子冲劲就敢只身加入明皇麾下的年轻小伙了,如今的焦玉可要成熟稳重得多,即便心中再怎么被三保的姿态感染得暖洋洋的,但仍是微皱着眉头,有些迟疑地问道:“陛下厚信,我愧不敢当,我生来便是内陆之人,此生脚踏黄土、背向大山,坐船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要我与你一同改良大明的海船,实在非我所长,陛下恐怕是找错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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