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更声悠悠响起。
随着门栓的缓缓抬起,临安城新开坊的一所蒙学里,一群身着对襟直缀、头戴垂髫帽的孩童有序地走出了学堂。
尽管他们大都还未满七岁,口中吐出的字句仍带着稚嫩的奶音,但家世背景无一不是显赫非凡。
要么出身于有修士庇佑的世家大族,要么来自与修士有着紧密联系的商贾豪门。
故而,每当放学时分,蒙学之外便早早地候着群穿着体面的仆人。
住所远离蒙学的那些,手中往往提着制作精巧的食盒,为自家的小少爷呈上精心准备的午膳;
而住所较近的,则与车夫几人驾着马车,将小公子们匆匆带回登平坊、怀信坊的深宅大院,待午休过后再送他们返回学堂。
在这群孩子中,有一个格外引人注目的身影。
他年约五岁,面容稚嫩,双唇红润如樱桃,牙齿洁白整齐,透露出一股天真无邪的气息。
与众不同的是,他没有家仆的陪伴,完全依靠自己的那双小手,紧紧地抓住肩上的松紧带,迈着大步朝保和坊走去。
背上沉甸甸的书箱,随着他的步伐有节奏地晃动。
一路上,他不时地抬起头,那张稚嫩的脸庞上,总是挂着纯真而灿烂的笑容。
“明天见!”
他清脆悦耳的声音,一次次地向马车上的同窗们打着招呼。
然而,大多数同窗只是匆匆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朴素的学服上,便没有再多加理会。
正当他习以为常地准备继续前行时,一架驴车缓缓驶近。
车帘轻轻掀起,露出一个胖乎乎的小脑袋,头上戴着一顶垂髫帽,看上去颇为可爱。
那孩子友善地喊道:
“舟六,你上来吧,我顺路送你回家!”
舟六听了,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拒绝道:
“不啦,六子喜欢用腿走。”
他说完,还特意大步迈了几下,炫耀似的拍打着膝盖。
那胖墩墩的孩子似乎并不介意,只是嘻嘻一笑,提醒道:
“那你今天下午可不许逃课哦。”
“六子从来不逃课的。”舟六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瞎说!”
那孩子反驳道,
“前天,大前天,大前天的昨天你都没来。”
“我请了假的。”
舟六微微蹙起眉头,似乎在努力思考该如何向这位小伙伴解释。
他嘟囔道:
“虎子哥说,等太阳从西边出来,先生们迟早会给我批。”
“那我也要提前放假——”
听到这番对话,牵驴的家仆脸色骤变,急忙催促驴子加快速度,生怕自家公子被这平民小孩带坏了。
同时,他口中忍不住低声咒骂:
“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哪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居然敢把自家的野孩子送到新开坊的蒙学里来。”
然而,这番话语并未传到舟六的耳朵里。
就算他听到了,恐怕也不会太过在意。
只因从他记事起,就一直在街头乞讨,什么样的冷嘲热讽没经历过?
于是,舟六依然兴高采烈地举起手,朝着渐行渐远的驴车大声喊道:
“蒋乎乎,明早六子请你吃小笼包!”
他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
-
回剧院的途中,舟六背着书箱,走了足足半个时辰,却丝毫不觉得疲惫。
他不时地低下头,注视着自己的双腿,嘴角总是挂着难以掩饰的笑意。
这一切的喜悦,都源于两个多月前。
当时,他们刚刚抵达临安,才刚在客栈里住下,大掌柜便神秘地从身上的某个袋子里取出了一双脚,搁在六子怀中。
“给你做了双义肢,自己穿上……另外,明日落户,你们往后便是临安人士,不可无名无姓。各自取一个吧。”
经过短暂的商议,他们五人一致决定,以“舟”作为共同的姓氏。
老大舟湖,老二舟次,老三舟散,老五舟武。
舟自渡并无不可,转身便出了客房。
带他离开后,几个哥哥笑嘻嘻地转向六子,逗他道:
“六子,轮到你啦,你想叫什么名字呀?”
舟六眨着大眼睛,小手紧紧地抱着那对骨白色的义肢,仿佛抱着最心爱的玩具。
但因为他从未有过玩具,这个比喻仍然显得不够贴切。
总之,舟六先抬头看了看几个哥哥,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义肢,最后小嘴一撇,在哭与不哭的边缘徘徊。
舟次见状,赶紧安慰他:
“好啦好啦,六子别哭,我们给你取个好听的名字好不好?”
舟散灵光一闪,也可能是懒得给小孩想名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