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江渊早已经盘算好了,会在事后揭发萧镃。
但是,这是他的想法,对于天子来说,程宗的那份试卷,能够作为榜首被摆到天子的案头,就证明了一点。
那就是,设立十个殿试读卷官的相互制衡体系,已经失效了。
想当年,太祖皇帝为何要撤中书,废宰相?
最直接的原因,就是胡惟庸擅权!
大明的体制之下,朝事无大小,皆由天子决断,这是不可动摇的铁律。
江渊要斗萧镃,没有问题。
可他通过种种手段,操纵殿试的结果来斗萧镃,问题就大了!
因为,操纵殿试的结果,不仅仅可以用来斗萧镃,更可以用来培植党羽,笼络人心,甚至是欺上瞒下,谋逆犯上所以江渊的错,不是他要斗萧镃,甚至都不是他让朝廷的抡才大典不公正,而是他触碰到了皇权的禁忌。
事实上,如果江渊在程宗的试卷呈上的第一时间就反咬一口,指控萧镃,那么,这个错误完全可以避免。
或者说,御座上换一位天子,反应稍稍迟钝一些,待江渊事后揭发出来,拨乱反正,那么,也大概率不会闹这么大。
但是,这次殿试恰恰就卡在了这中间。
江渊事实上操控了殿试的结果,蒙蔽了天子,这就是呈现在所有人面前的事。
最初的目的是什么,到现在为止,已经不重要了,但是这一点确定下来,他就已然是十死无生了。
说白了,没有权臣的权力,却做了权臣才能做的事。
想明白这些,江渊的心中一片惨然,面色也变得灰白之极。
他终于明白,为何他刚刚屡屡强调大理寺没有实证,是多么的可笑了。
这种事情,何需实证?
对于天子来说,有万一的苗头,也是宁杀错不放过。
皇权巍巍,至高无上,这个时候,谁跟你讲证据!
举目四望,江渊只觉得全身一阵发冷,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喘不过气来。
这般表现,自然是落在殿中几个重臣的眼中。
他们看了一眼陈循,心中不由感到有些可惜,江渊如此表现,看来,今天这场大戏,怕是要唱到这为止了……
不过,就在江渊自觉已经走到绝路的时候,他没想到的是,陈循竟然带着几分感叹,再度开口,道。
“江渊,老夫还记得,当初在翰林院中,你清勤简静,文采出众,那时,先皇亲试才学,赞不绝口,赐你袭衣冠带,堪为国之栋梁。”
“那时你意气风发,心怀社稷,缘何如今沦落至此?入朝多年,入阁两载,你的初心,究竟去了何处?”
这番话口气温和,却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似乎江渊的所作所为,让陈循感到十分失望。
平心而论,虽然陈循是江渊的老师,但是,这是私人关系,既然进了这文华殿,便是同僚。
所以,这个时候,陈循用这种前辈老师的身份说这种略带教训的话,其实是有些不合时宜的。
当然,以他的身份,略微的失态,也没有人会计较就是了。
不过,他的这番话,却让一旁的几个尚书脸色变得玩味起来……
这老家伙,看起来是不想放弃啊!
江渊听到这番话,心中亦是五味杂陈,陈循的这副口气,让他想到了当初在翰林院中跟随陈循受教的时光。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真正踏足官场,对老师尽是孺慕,到底是为什么,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呢?
轻轻抬了抬头,江渊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之色,但是,很快,他就愣在了原地。
因为,他在陈循的眼中,并没有看到往常的温情,反而看到了严厉和失望。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当初文章出了错,老师斥责他时一样。
这道眼神宛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江渊冷静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和陈循,早就已经分道扬镳了,就算是还存有师生情分,以陈循的性格,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叙旧。
再度咀嚼了一下陈循刚刚的话,江渊似乎隐隐想到了什么,但是,却始终像是有一层窗户纸挡着,就差那一点,抓不到窍要。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朝堂上静默无声,再无一人出言为此案辩解。
于是,天子终于圣音降下。
“江渊,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