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从不与他争执,一直安安静静地当着威远侯夫人。别人都说,谢悯福气太好。他也深觉如此。故而,他觉得这便是世人心向往之的两相缱绻。
就如此这般的,开过了梨花,送完了海棠,白语有喜了。
这是谢家第一个孙辈,阖家上下都欢欣雀跃,也小心万分。谢悯喜得合不拢嘴,对白语更是体贴。
只是妻子怀孕,身子不适,每日都是懒懒的,不愿多说话。每每自己走得近些,常惹得她呕吐不止。久而久之,他都不敢再过于亲近,只能每日从下人口中得知妻子的一二三事。
女子怀胎,十月落子,诸多苦楚。而谢悯提心吊胆得在远处陪了十月。每次听闻她进食不爽,或是小憩不适,他都心焦不已,恨不得立刻跑到她跟前,哄着她吃饭,抱着她入眠。
他想,妻子定是希望他如此的。
而后来的后来,他才阴白。所谓情深,不过是场笑话罢了。
谢玘的降临,满足了他成为父亲的美好幻想,也成全了谢家侯府终有了子嗣的期待。而他与妻子,却渐渐走向了冷清的陌路。
刚开始,他不去理会她的说辞。什么产子后身子孱弱,已不宜伺候,终有愧意,妻愿为大郎寻觅一二美妾相伴,代为伺候云云。
可到了后来,她真的不愿再见他,即便他强硬地相见,也是一副冷面冷心,连起码的寒暄也省了。晚间时,更有美人送至房中,端得是任君挑选之姿。
他不解,为何只是产子,怎的就变成了这般。身体虚弱,养着就是了。
他尝试解释,尝试沟通,但久了,却也累了。油盐不进,说的就是她了。
这样僵持了一年之久后,白语搬离主屋,挑了府里东北角的一处小院居住,名为静养。谢太君本还想调和一二,多次尝试后,也最终作罢。
谢悯也不急于一时。他想,妻子毕竟年幼,经事不多,恐是产子一事,让她有些后怕。故而未拦着,差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等时日多了,自会想通。
虽不与妻子同住,但不可阻止他日日前去探望的情意,即便有时只能在院外张望一二。妻子身边的老嬷嬷看不下去,私下劝他还是纳几房妾侍。可已见过清风朗月,怎还会贪恋那黯淡星子。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日子走着走着,竟也过了好多年。而妻子,好似一年较一年沉静,有时候他都觉得她要羽化成仙了。
可这样的错觉,在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午后,被无情的戳破了。
他记得那日的小院,格外的清净,如入无人之境。廊下只有一个小丫头坐在台阶上,耷拉着脑袋,打瞌睡。
小院里的潇湘竹随风摇摆,发出沙沙的声响。清冽的竹香,如同妻子身上的味道,让人心神都觉得高洁许多。
小丫头很困,直到他走进屋子门口,都不见她醒转过来。他笑着摇摇头,轻轻去推屋门。指尖将将触及门板,便是一滞。
这是什么声音?
谢悯不敢去猜,不敢不想。不会是自己想的那般,绝对不会。
那日他在门口停驻许久,生生听够了该听的,可还会没有勇气去推开那扇门,仓皇而逃。
人逃了,可心好似留在了那个小院门口,怎么也无法安放下来。
梦曾经太华丽,却也实现了。曾经有多美好,现今就有多荒唐。
他不敢去揭开那层龌龊的面纱,去问一问心上人到底有没有存了心。
承认吧,他实在是害怕。
但疑惑如魔种,在日日夜夜的揣测中,发了根,长了芽,在黑暗中滋生出邪恶的藤蔓,缠绕着他,不得解脱。
终于有一天,他推开了那扇门,走了进去。入眼的一切,令人可笑,可悲,可憎。他觉得他定是疯了,让这么残酷又恶心的事实摊开在自己的面前。
原来她并不娴静。
那定不是他妻子的,定是入了邪,中了魔。于是,他轻轻地走过去,高高地举起,又重重地将刀光插入那‘邪祟’身上。
看啊,只是几下而已,妻子就安静了,连同那邪祟也驱逐了,一切都清净了。
他笑着将妻子搂在怀里,看着她惊恐未闭的双眼,竟一点都不怕了。
血漫了开来,染了一地,仿佛整个世界都成了红色,一如那夜的洞房花烛。
在最后的迷蒙之际,他仿佛听到周遭过分嘈杂的人声,可已经不重要了。只是闭眼之时,隐约看到一抹小小的身影,正默然地立在那里。
阿玘,爹爹最后送你一句。
世间万物,最要不得的,便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