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姐又恢复了以往的朝气,整天神气活现的在院子里打打闹闹,以往的心思和落寞竟半分也看不到了。不管她是故意做出来的样子还是怎样,总之,公府这潭沉静的如同死水一般的池水,终于泛起了点点涟漪。
但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夏天的暑热还没来得及上阵,就又有人来提亲了。大大小小的箱子流水似的送进府里,即便我遍识金银玉器,也还是被惊了一下,出手如此阔绰,便知又是个钟鸣鼎食的豪门世家,而且足以看出他们对于这件婚事的看中与诚意。
京城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男要低娶,女要高嫁。依仗着母家的地位,来向三姐姐提亲的左不过是哪个较为显赫的王孙贵族,反正不会是裴然,剩下的随便是谁,三姐姐也不稀罕。
我没什么兴趣,正打算回自己房间里避一避,身边的小丫鬟却好奇的不得了,非要拉着我到前厅去凑热闹。
我们躲在屏风后面,见一向眼高于顶的尚书堆着满脸的讨好,素来简朴的尚书夫人也穿上了盛装。站在他们旁边的年轻男子一身诗书熏染出来的儒雅温和,正是尚书家的儿子、京城有名的才子,用三姐姐的话来说,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这句话来形容眼前的这位年轻的男子再合适不过。他没有读书人惯有的呆板迂腐,反倒两袖浩然清绝,眉间一点浩然的正气。
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他,似乎是叫顾锡,见过的人里,除了玉璟,属他最为与众不同,连一向很少夸人的母亲也对他赞赏有加,还曾开玩笑说要给我们定个娃娃亲,尚书夫人自然也没有当真,说说笑笑就过去了。
尚书夫人温婉贤淑,遇人三分笑意,也多亏她这样的性子,才能跟见谁都横眉怒眼的尚书恩爱多年。原先我们两家在各家夫人的联动下关系还算不错,母亲去世后,尚书夫人只在吊唁的时候见过一次,跟公府也渐渐疏远了。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尚书夫人看不惯陈氏的为人处事,尚书与父亲又一直在朝政上意见不合,索性撂开,免得闹不愉快了,两家都下不了台。
这样的条件对三姐姐来说也算是门当户对,而且凭借顾锡的本事,必定会在朝野之中展露锋芒,对身为武将的父亲也有所裨益。
三姐姐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进来了,面无表情的对着尚书及尚书夫人行了个礼,这门亲事就算定下了。为着先前那门亲事的风波,没有人问她愿不愿意,也没有人在意她愿不愿意。可顾锡看着她的时候,眼里有着那样温情的光芒,海上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他这么好,照样比不过裴然,感情没有高低,但总讲究一个先来后到。人的心只有一颗,一旦交付给他人,便很难再收回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成亲的日子定在下个月,时间紧迫,陈氏命人日夜不停的为三姐姐赶制大婚时穿的喜服,三姐姐的生母也开始为她筹备嫁妆,总之,那几天里府里人来人往,热闹的像个集市。
三姐姐出嫁那天,二姐姐也来了,许久不见,她清瘦了不少,只有小腹微微隆起。身边的丫鬟怕我冒失惊了二姐姐胎气,对我多有防范之意,二姐姐笑着把我拉过去,对旁边的人道:“小妹与我难得见上一面,你们不要拘束她。”
三姐姐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道:“我前些天问小妹想不想你,她还说不想呢,这个时候倒会跟你撒娇,这个小坏蛋!”
陈氏带着嫁衣和梳妆的嬷嬷们进来了,屋子里的欢笑戛然而止,三姐姐冷眼看着她们脸上面具一般的笑容,再粗枝大叶的人也能感受到当时的尴尬。纵使如此也没有人敢劝她笑一笑,各自欢喜便好,何必为难。
迎亲的人来了,门口的锣鼓和鞭炮吵得人耳朵直疼,已经梳妆好的三姐姐却不为所动。众人脸上的笑都要僵住了,才试探着劝了一声,三姑娘,吉时到了,不要误了时辰才好。
三姐姐突然站了起来,头上的珠钗碰撞出她的愤怒。我原以为三姐姐会拔下头上的珠饰大闹一场,可她没有,她抓起一旁的盖头自己提着裙角跑了出去。
后面的人吓坏了,慌乱着追上去。三姐姐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檐角上的天空,光影沿着脸廓剪下一张影像,她突然笑了,那张影像瞬间变得柔和。
她是盛放在初夏的湛蓝之中的一抹艳红,她的蛮横终妥协成了最无奈的姿态。我好想过去抱一抱她,可我迈不出脚步,我没资格替她难过,不久以后,说不定站在她这个位置的,就是我。
顾锡向三姐姐伸出手,三姐姐只抓住了他的手腕,如果以后的道路不能够完全顺遂自己的心意,她也不会勉强自己曲意逢迎。但人非草木顽石,这一去便是永远,谁能有断定尚未发生的事情呢?
锣鼓声渐渐远了,爆竹也在巨响后碎成残片,唯落满地的狼藉。
这偌大的国公府,终究是空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