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积云把所有的头发梳在了脑后,盘了个圆圆的鬐,插了两簇茉莉花,白衣黑鞋,素净利落,由一群大掌柜、大师傅簇拥着,在绿荫匝地的窑厂甬道上慢慢地走着。
“泥料是我亲手揉的,全都搁那里堆着,”领头的项阳指着堆泥料的库房,给宋积云介绍着,“是东家在世的时候亲自和我选的料。”
宋积云走到墙角,亲手掰了一块泥,细细地捻了,在天光下看了看颜色,这才示意项阳继续。
项阳恭敬地点头,转身锁了门,继续道:“祭白瓷是宋家窑厂的命脉,能在这里做工的,都是选了又选,对窑厂忠心耿耿之辈。”
宋积云点头。
众人往前走。
有小学徒跑了过来:“大小姐,有位姓元的公子找您?”
姓元?元允中?
宋积云看了郑全一眼。
郑全摇了摇头。
宋积云的脸就沉了下来。
家里任他胡闹就算了,跑到窑厂来算是怎么一回事?
有什么事不能等她回家再说?
宋积云示意郑全把元允中弄回去:“有什么急事,跟你说一声,等我回去了再处理。”
郑全应“是”,正要转身去传话,谁知道旁边的项阳几个已连声道:“这么热的天,元公子既然赶了过来,肯定是有要紧的事,还是请元公子进来坐坐吧!窑厂的事再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还不快去洗点果了,备些上好的茶点。”
最后几句话,是对他身边的徒弟说的。
宋积云成年之后,还是第一次来窑厂,那些小学徒、小徒弟自然是更听大师傅们的话。
没等她开口,小学徒已经一溜烟的跑了。
项阳的徒弟们则跑得更快,洗果子、端点心去了。
宋积云觉得以后必须给窑厂的这些小学徒和小伙计们分分工了。
她看着这些因为元允中到来而热情高涨的人,道:“毕竟是窑厂,任人随意进出不太好!”
项阳等个个不以为然,笑道:“元公子又不是外人!”
说话间,元允中已一身月白色的细布道袍,带六子,如璋如圭般地走了进来。
领头的就变成了宋立。
他道:“釉料是我带着两个徒弟一起上的。都是按照之前的工艺做的。”
他还把自己的两个徒弟推了出来,道:“要是您不相信,可以问他们。”
两个徒弟紧张地直点头。
宋积云也懒得管元允中了,问宋立:“还有上次用过剩下来的釉料吗?”
“有,有,有。”宋立忙道,他的徒弟立马去把剩下的一桶底的釉料端过来给她看。”
宋积云闻了闻,吩咐郑全:“带回去我仔细看看。”
郑全应“是”,拿了个碗,装了半碗釉料。
众人走到一开阔处。
中间堆着扒开的葫芦窑,旁边胡乱堆着百来件烧破了的高足碟、盘、碗等。
宋积云拿起一个高足碗看了看,把它交给了郑全,示意他一起带回去。
可一转头,发现元允中也在那里扒拉着那些烧坏了的碗碟。
宋积云就看着他,道:“你看什么?”
元允中没有吭声。
就有大掌柜忙向他解释:“这些就是上次烧坏了的祭白瓷。您看这暗纹,全是莲花、双鱼、宝瓶等佛家八宝,线条分明,像玉雕似的。这是我们家窑厂的拿手好戏。”
“哦!”元允中应着,举起手中一个面光洁如玉,盘底却烧坏了,露出褐色坯土的盘子饶有兴趣地看着。
罗子兴生怕他也想带走,忙道:“元公子,这些东西都是不能带出窑厂。那是御窑厂拿过来的图样,别人是不能用的。”
还怕元允中误会,指着那堆烧废了的祭白瓷道:“那些,都是要打碎了埋起来或者是丢到河里去的。”
元允中不以为然地丢下盘子,拍了拍手中的灰,站了起来。
项阳看了,就对宋积云感慨道:“窑开出来的时候,我们都吓傻了。一道工序一道工序地找原因,可怎么都找不到。这才……被三老爷一说,就怒气冲冲找去了城里。”
可这些人里有谁是受人怂恿,有谁是别有用心,现在还不知道。
宋积云道:“我们厢房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