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宛民居那一场熊熊烈火,将西苑穷苦百姓的栖身之所烧得一干二净。昆州刺史沈则敬一直就站在西宛长街那里,指挥着昆州府兵收拾着乱局。
清理着现场的余烬、评估着财物的损失,安抚着哀嚎的百姓。当这些工作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的时候,沈则敬这才重重呼出了一口气,身体虚脱感直晰地袭上心头,尔雅的他殊为不同。
这一场大火,仿佛也在沈则敬心里燃烧,那八十具烧焦的尸体,仿佛是一场强力的鞭打,让沈则敬心底仅存的那一些犹豫和怯懦磨砺至尽。
作为吴越沈家的嫡枝嫡长,沈则敬这大半生要比同龄的官员更幸运。家世良好,能力卓越,父亲是朝中重臣,岳父是垂世名儒,恩师是二品尚书右仆射。
有这么显赫的助力,沈则敬从丰南县令到考功司郎中,到尚书郎中,到京兆少尹,再到如今的昆州刺史,每进一步,都有青云扶摇直上的顺畅。
从本质来说,沈则敬是典型的大永士大夫官员,作为一个文官,他心中有着固有的那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责任和担当,是以他修己以敬,达事以安,忠君兼爱仁厚,都是以谦谦君子之范行世。
虽经沈华善和叶正纯多番打炼磨砺,他已经渐臻于善,然而始终缺乏一种果决之力,缺乏一种开山伐斧之势。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听从沈华善的建议,按照沈华善的划定的方向去走,并不能自己开创一道。
每一次官职调整,他都有所进步,却始终无法突破。他缺的,是那一点沈华善和叶正纯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火候。
直到如今,这一场西宛民居的熊熊大火,这八十具焦尸的灰黑扭曲,就是那一点至关重要的火候。使得他金刚怒目愤而骤起,成全了他个人心境的突破和臻化。
迈过了这一步,他从典型的文官士大夫,成长为一个杀伐果断的一方执政官。
这一场大火,对于西宛百姓来说,是一场灾难,然而对于天下大民来说,是一个幸运。因这里,有大德之人在成长。灾幸相依,莫不如是。大道废。有仁义。国危乱。有忠臣……
我誓要肃清这昆州之地,还西宁百姓一个清明。沈则敬再次这样沉沉想道,怒目渐敛,而后平静低眉。
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且不论在无具体可感的精神里面,沈则敬的心境是如何臻化,在西苑民居这里,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该处理的后续,也都要一一完备。
沈则敬下令,昆州府兵全力帮助西苑的百姓重建住所。所需资财,由昆州府衙全部承担;在住所修好之前,这些百姓以昆州东南的李家为暂住之所;又号召昆州的大商们贡献物资,以助这些百姓渡过这一难。
对于沈则敬的号召提议,杨家首先响应。捐出不菲的家财,随即又有其余各大商纷纷解囊。短短几天,就已募集了不少资金,足够这些百姓度过这一段时日了。
沈则敬又在当地名儒的建议下,将没有受波及的西苑长街另一侧也一并拆了,拓宽西苑长街的宽度。在府衙和各大商名儒的共同努力下,曾经以贫穷凌乱出名的西宛长街正然一新,最后成为和金碧大街并列的最繁华的长街……
自那一晚的大火之后,应南图的脸色就一直阴沉着,这是对他自己的惩罚。在答应沈宁为她办妥这件事情的时候,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那个风尘女子寇色,现在还在重伤昏迷,如流处和自己的属下,也多有损伤。更为严重的是,那些黑衣人为了毁掉那些暗账,竟然放火烧了西苑民居,造成八十余人死亡,百余户穷苦人家无处安身,多少户家庭遭受灭顶损失。
他像沈则敬一样,心底感到无比愤怒,而又无比悔恨。倘若当时他和秋梧等人,武功更厉害一些,脚程更快一些,就不会有那么惨重的损失了——想到这里,他无比自责,甚至无法原谅自己。
应南图这样忧虑的心思和深深的自责,沈宁当然有所觉。在当晚,她就约了应南图,在这座纵深的院子里漫步。
“人力有尽,而事变无穷。你已经尽力了,会有这样的结果,谁都不希望见到,也无法预料。在寇色被掳走之后,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你……切勿想太多了。”沈宁的嗓音带着淡淡的抚慰,轻抚着应南图消沉的心。
“我们只是失了一着,当以为警,当以为憾,却不能画地自牢。虽然暗账被烧掉了,我们一时不能拿赵钰罡和谢同甫怎么样,但是我们要做的事情还很多。”见到应南图静默,沈宁接着说道,点到即止。
我们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所以现在不是伤心自责的时候。况且这个事情,应南图已尽了最大努力,不能力挽狂澜,不仅仅是武功、脚程的原因。在那样的情况下,沈家和应南图已经作了最合适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