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看向左臂,又来了一个凉贼,李四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发软,眼睛,似乎看不清了。
眼看弯刀即将落在自己的面门上,李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低头撞了上去,肩膀,挨了一刀,应是不重,没伤到骨头。
以前,他被砍过,刀劈入骨的感觉,他体验过,没这么“轻松”。
将人撞倒,用直刀,狠狠插进了敌人的胸口上,微微向着右侧扭头,李四面色大变。
“老五,老五你他娘的人呢,老五,老五…”
李四,声嘶力竭,右侧的兄弟王五,没跟上来。
可李四,并没有扭头,因为边军冲杀时,尤其是冲杀在前排的步卒,不准回头。
这是一道很残酷的军令,哪怕是亲爹倒在了身边,也不准回头,没有军令,听不到鼓声,只能前进,只能劈砍。
李四,没有回头,咬着牙,想要站起来,身子一软,又栽倒在了地上。
“他娘的。”李四露出了不甘的笑容,因为有同袍,超过了他,砍的,比他还快。
一个满身鲜血的军伍,连滚带爬的扑倒在了李四的面前,搂着李四身体,泪如雨下。
李四如释重负:“还以为你他娘的被宰…”
突然见到王五的腹部插着一支短箭,李四又一脸晦气的骂道:“蠢的要命,竟被凉贼射中,怪不得跑的那么慢,你他娘的就是累赘。”
王五没有还嘴,不断点着头,搂住了李四的身体,泪如泉涌。
“有那么疼吗,看你哭的熊样子,就如…”
李四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
“就如月子…里的娃,一支箭而已…”
“老子…怎觉着…”
“兄弟,我是不是…”
“记得床下…床…”
最后一句话,终究没有说完,床下,有个荷包,荷包里,什么都没有。
李四只是想临死之前,逗一逗自己的好兄弟。
他双眼之中的光芒,渐渐暗淡,脸上,出现了一丝不解,随即,嘴角微微上扬,似是不甘心,似是苦笑,似是,告别。
腹部满是鲜血的王五,轻轻放下挚友的尸体,抓起横刀,擦干泪水,继续赴死,因为,他是边军。
李四的尸体,就倒在了那里。
尸体,已经没了左臂,齐根而断,肩膀早就被鲜血染红了一片。
李四他,甚至不知自己何时丢了左臂,更不知,他的身后,有很多血,一条线,不规则,殷红的线,血线。
王五依旧冲杀着,劈砍着。
边军,从来不会因活着而高兴,因为活着,代表要埋葬死去的同袍,代表着会经历同袍死在自己怀中这种事,代表着回到营帐里大喊一声日你娘,却发现,自己忘记了,应该被骂的兄弟,昨日,战死了。
王五也倒下了,箭矢穿透了肠子,每走一步,每动一下,都疼的要命,即便战场上可以让疼痛这种“小事”,变的那么微不足道,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因为鲜血与尸骨,会麻醉自己的身体,会麻痹自己的感官。
王五终究是趴在了地上,脸上,黏糊糊的,不止是血,还是汗。
想要翻身,他想看清楚,是谁接替了自己的位置,不知道是老卒,还是新卒。
最好,是老卒,冲过去,一定要冲过去,不能退的,退了,凉贼这群狗日的,会冲进关内的。
又是一具身体倒了下来,几乎,与王五贴着脸。
这是一个凉贼,二人,都受了重伤,都,命不久矣,脸,近乎贴着脸。
王五想要骂娘,骂晦气,死前,竟然见到一张凉贼的面孔。
两双快要失去生命色彩的眼睛,对望着。
敌人的面孔,似乎不是那么的可恨,不是那么的狰狞了。
如果二人能站起来,一定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可二人,都站不起来了,二人,都在等死,享受着杀声震天,鲜血四溅的战场上,生命中最后一刻宁静。
他们,杀不动了,也杀不了了,只是努力的扭着头,望着敌人,望着同样等死的敌人。
“我…”
这名凉贼,竟会说汉话,脸上带着无措,如同走失的孩子,眼角,也有泪光。
“疼…”
“很快就好了。”
这是王五第一次与凉贼说话,最后一次。
闭上了眼睛,王五,战死了,死前,露出了笑容。
他知道,李四这小子向来是跑的飞快的,得追上他才成。
兄弟,老四,等等我,我也来了,等等我,说好了,一起娶婆娘的,兄弟,等等我,等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