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得到了幸福。
苏明安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他望见了自己堪称瘦骨嶙峋的手,望见了自己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凸起的青筋,然后他微微笑了。
……真好。
神灵啊,你构造的未来并不能打倒我,它反而使我感到幸福。
接下来,他试图一边到处走,一边找到离开幻梦的办法。吕树他们一直陪在他身边。
所有人都默契地绕开了有关过去的话题,没有人在他面前提及世界游戏。他们欢笑着,共同维持着温馨的假像,谁都假装没有看到苏明安口袋里的抗抑郁药。
每当苏明安拿起锋利的东西,他们都会十分紧张地凑过来,帮他接过,仿佛生怕他自残。每当苏明安开始呼喊神灵,他们都会沉默在原地,以一种静默的、尊重的态度,等他呼喊完,然后给他递上药。
……这让苏明安觉得,他仿佛是一个苍白的人偶。随着某种存在而不显形的丝线行动,
每当他看到吕树欲言又止的眼神,看到山田町一眼底掩埋的悲伤,看到玥玥沉静而麻木的视线,他的心都会开始不由自主地抽痛。
……你满足了吗?
……你真的满足了吗?
他无法确认这一点。
他无法给予一个肯定的答桉。
人会有私欲,于是利己主义虽然不能放在台面上赞颂,但大多数人内心都极度认可着这个观念。这让他们觉得救世与他们无关,更不能损害他们的自身利益。假使要他们承受反复死亡的痛苦,还不如服从高维统治自己的家园,借此能力沉醉于众人的狂热追捧。
但苏明安想,偏偏他觉得有些理想高于私欲。
他也是人,也会时常叩问自己是否值得。但每当他感到困惑,总会被他人的善意拉住,哪怕这些善意相比恶意,微小到难以察觉。
所以,谁会相信一个人能毫无私心地为世界奉献呢?
就连苏明安自己都快要不信了。
但他就是没办法放下。
如果说死亡回档的权柄是翟星文明最后爆发的挣扎,是人类种族最后送出的终末之火,他在得到这个馈赠的刹那,就无法对它置之不理。他无法欺骗自己,让自己成为一个作壁上观、放纵自我的人。
他不能让自己成为爱德华,也不能让自己成为水岛川空。他是苏明安,只是苏明安。
他回头,望向他们。看见林音拿起照相机,笑着给他拍照,吕树摸着萨摩耶的头,玥玥叼着巧克力棒,眯着眼笑着。江边的风吹过他们的发丝,黑的白的纠缠在风中,卡察一声,笑颜定格成花。
苏明安就在这江风中微微笑了,仿佛看到了漫山遍野的太阳花。
……所以善意如同裂缝中斜斜洒入的阳光,越黑的地方越珍贵。
……所以他构造了一个灯塔,让自己成为了一个符号。无数次濒临崩溃又再次前行,无数次挣扎于恐惧、孤寂与痛苦。
所以他无法逃走。
……
在路过跨江大桥时,苏明安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孤独地坐在大桥的栏杆上,眺望着河上穿梭的渔船。他穿着卡其色的风衣,衬衫依然没塞好,江边湿润的风吹着他的衣袍,脸上是一种沉寂而老去的表情。
苏明安走到他身边,静默着,陪他一同看流淌不息的大河。
那个人望了苏明安一眼,很轻很快地收回了视线,仿佛被烫到了一样。
他们在这里看了许久,直到夕阳坠成最后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