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礼无动于衷地听着,任眼泪被风吹干。
一路无话,不知不觉,竟已过了新昌坊地界,守礼看贾善还要往北去,终于忍不住开口发问:“贾叔叔,我听说,那阎老爷的私邸在宣阳坊,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贾善听了,神情变幻,尴尬道:“你一个小孩子,不懂其中门道,我又不是牙婆市侩,怎好直接送你进阎府?这种事,得托个中间人才行!”说罢,硬拉着守礼往前走。
守礼将信将疑,满是无奈地朝东市方向瞟了一眼,然后心灰意冷的跟着贾善,往北而去。
如此又过了两条街,终于见到一排亮着灯光的房子,守礼偷偷打量贾善的神色,见他异常欣喜,便晓得这就是自己今夜的归宿了,只能加倍小心地跟紧他步伐。
很快到了门前,贾善巴巴儿地去叩门,翼翼小心问候道:“刘爷,打扰你清眠了!”
“你这王八羔子,明知道打扰人,还非挑这时辰叨扰?”屋里传出粗糙的声音。
贾善想要接话来着,但听到脚步声,便规规矩矩站好了,耗着耐心等门打开了,才凑上去笑唏唏道:“刘爷,我把人给您带来了,您老人家赏脸,掌掌眼诶!”
“呦,这瓜蛋.子黑不溜秋的,皮肤也糙得很,别是你刚从偏僻乡下拐来的吧!”
守礼听见刘爷对自己的评价,忍不住抬头去打量,只见他面色黧黑,身长七尺有余,穿一袭墨色长袍,底下搭着衫裤,长得黑眉大眼,髭须浓郁,像极了刑场执刀的刽子手,而且他老朝守礼身上打量,让守礼不由心惊,握紧了拳头,准备随时逃跑。
贾善见刘爷有点瞧不上守礼,赶忙编道:“嗨,我这外甥命苦得很,老家遭了洪灾,亲爹亲娘全死了,要不是我回家探亲,撞见了他沿街乞讨,好心好意接了他来长安,只怕早饿死在老家了!”说罢,手忙脚乱从胸前掏出文书给刘爷。
刘爷瞟了一眼,面色从容收入手中,然后咧嘴笑道:“这都说侄女随姑外甥随舅,你俩长得可一点不像,你小子,心口两条道啊,我且问你,这孩子来路清不清白?”
守礼大感困惑,明明自己和贾善无亲无故,贾善何故称自己外甥,又何故瞎编自己的身世,正打算插嘴询问,却见贾善暗地里向自己使了个眼色,守礼怕坏了事,默默垂下脑袋。
贾善见守礼乖觉,心下暗喜,转而望向面色平静的刘爷,笑道:“哎呦,清白得不能再清白了,刘爷啊,你就信我一回,我拿性命赌誓,要是我胆敢骗你,那......”
“就怎样?”刘爷拿眼觑着贾善,见他没继续发誓,连忙将审视的目光抽回来,道:“罢了,如今交期将至,明儿上头就要来提人了,我也管不得他的来路了!”
“是是!”贾善一边接话,一边又亲热道:“不过,说来也怪了,这般好事,怎么没人来呢?”
刘爷哼了口气,转身朝里间去,“断子绝孙,也算好事?往年都是城里头过不下去的穷苦人家才送孩子来,要不就是北边逃荒来的。如今全赖天子圣明,四海升平,八方来朝,百姓们安居乐业了,谁还有这想头啊?只是苦了我们当着这差事,每年又有定额,若非实在交不了差,谁愿意同你们人伢子做这伤天害理的买卖?”
贾善苦涩一笑,拉了守礼进屋,跟到刘爷座前,站定了,巴结道:“刘爷入这行十几年了,单就今年日子难熬些,不过,好歹积累下名声,如今这大江南北可没少流传您老人家的故事!”
“哼!我担了这差事,还能有好名声在外?”刘爷吧唧了下嘴,叹道:“就盼着上天有眼,冤有头债有主,我造下的孽,可别牵连子孙,要报应就报应到我头上就行”
“哈——”贾善尴尬地笑了笑。
刘爷浑不在意,迅速瞟了他一眼,道:“你小子算赶着好时候了,如今正缺人呢,这孩子,倒解了我燃眉之急啊!”
“是啊,我就是听说您老人家这里着急,才扯了他来凑数!”贾善十分讨好地说。
刘爷不置可否,笑道:“你小子怕是看上那十贯赏金了吧!”说罢,见贾善很不老实地笑了起来,他便将脸一耷,道:“不过,事不凑巧,原是那么多来着,可......”
“我懂,刘爷辛苦了这么久,怎么着也得捞些买酒钱不是?”贾善笑着周旋道。
“这才是聪明人该说的话,成,既如此,人留下,这钱你拿了去吧!”话音一落,刘爷便递给贾善七贯钱,“对了,你还得把这张卖身契签了,表示银货两讫!”
贾善先接了铜钱,然后双眼一溜,拿起搁在山形砚的毛笔,签下自己的姓名,盖上手印。
“唉,真是世道变了,往年都是别人送礼送钱,求着我收人,如今却大不同了,还得我自个掏钱买人!”说罢,见贾善还不走,刘爷便催促道:“成了,事了了,你可以走了!”
贾善听了,把心一横,最后睃了守礼一眼,然后迅速背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