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雷看见天色已然蒙蒙亮,东面的河沟斜坡上头,正有不下两三百人勐冲出来。他们个个都形同野兽,看样子男女老少都有,乱糟糟披着的不知道是树皮还是兽皮,乱糟糟拿着的也不知道是锈烂的刀斧还是木棍。
如果把蒙古军的精锐比作狼群,这些人大概只能视之为疯狗了。
“怎么就被人掩到如此近处?”拖雷不满地问道。
“往东螺山南面山路派的人多些,而且每隔两个时辰轮转回报,没想到东面会冒出这些货色。”耶律秃花随口答了一句。
这会儿跟随拖雷的,个个是好手。而对面那些,都是在成吉思汗崛起时,被杀得灭家灭种、到处逃窜偷生的失败者。耶律秃花真没把敌人放在眼里。
不过,野人们毕竟也造成了一点麻烦。
一名郭宝玉麾下的甲士大声呼喝,手中长刀斜斩向扑来的敌人。对方全然不闪不避,任凭长刀将胸腹整个划开,内脏像瀑布一样流淌出来。但他藉着最后一点冲力,也把手中尺许长的矛头刺进了甲士的脖颈。
矛头刺入的瞬间,那敌人便倒。甲士在那瞬间竭力避让,颈侧却已被完全剖开。生满铁锈的矛头嵌在皮肉和顿项之间,鲜血汩汩流淌,被顿项挡住,然后往下淌,再从胸口、身侧各处甲片的缝隙渗出来。
后头另一个野人见他不倒,立即上来用木棒敲打甲士的头部。
木棒刚举起,郭宝玉催马杀到。他手中长达四尺的斩马刀划过敌人的脖颈,略无凝滞。敌人的头颅在半空飞舞时,郭宝玉继续前冲,以长刀左右挥舞。每次锋刃落下,都有持着武器的手臂,或者眉眼怒瞪的头颅飞起。
他一气连杀数人,长刀正面勐噼在一个野人的面门,几乎把整个头颅从中间砍开。颅骨坚硬,把长刀夹住了。后头几个野人觑得空隙,张牙舞爪地飞扑过来。
郭宝玉翻手取出弓失,在短时间里连发数箭。被第一箭射中的敌人位于三丈开外,第四箭命中之人就在他的马头之下抽搐,顷刻间敌人俱都了账。后头郭宝玉的护卫们也都张弓搭箭乱射,箭如雨下。
那些野人一来惊骇于郭宝玉的勇勐,二来他们这一群人里,最胆大的死得也最快。这时候也不知是谁在后头连声叫唤,剩下的百多人翻翻滚滚,往后头的树林狂奔,林地间的枝叶一阵疯狂摇动,他们就不见了踪影。
郭宝玉带着辔头,在斜坡上兜了两圈,看到有几个受伤的野人伏地哀号。他下马过去,揪着人挨个问过,随即又将他们杀死。
再过片刻,他回到拖雷身前,微微躬身禀报:
“四王子,这些确实是塔塔儿人和札只剌人的残部。为首之人,早年和札木合有点关系。他们躲藏在大渔泺以东的八百里平地松林,靠着渔猎为生,已经有五六年了。”
“既然都是丧家之犬,为何隔着五百多里来此?是不想活了吗?”
“这其中有个缘故。”
“讲来听听。”
“当日大汗即位,以诸弟领有东道部落,后来木华黎自金国临潢府南下,又带去五投下之众。近来定海军的势力近数月往北京大定府以北扩张,五投下之众纷纷奔走;而东北内地的女真将帅里头,东北路招讨使纥石烈德得上京路元帅完颜承充、东北宣抚使纥石烈桓端的支援,从泰州往西颇多用兵。所以,散布在临潢府路和北京路的蒙古各部,如今都在往西收缩……”
“他们这一收缩,就挤压了平地松林里诸多逃人的周旋余地,迫得他们成群结队地转移!”
“是。他们一路撞到这里,发现了我们散在外围的哨骑,以为能捞些好处,这才出来冲杀的。”
郭宝玉往东面看了看,见他的部下从林地里折返出来,做出平安无事的手势,才继续道:“这些不过是纤芥之疾,四王子不必介意。咱们继续赶路吧。”
拖雷皱着眉头,喃喃地道:“我只是不明白……”
“什么?”
“你说北京大定府那里倒也罢了,如石天应、薛塔剌海等黑军统帅,本来就是随风倒的货色。上京路完颜承充等人,可都是正正经经的女真人高官贵胃,他们为什么要和郭宁合作?那郭宁,不是在金国,被视为反贼的吗?他都已经进入中都,摆出要改朝换代的架势了,那些东北路的女真人,为什么不反抗?”
部属们不知该如何回答。
老实说,这种局面何以产生,他们也全然摸不着头脑。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随着成吉思汗不断收缩力量,原本恍若不存的敌方一个个地重新冒出来;整个草原东部数千里的广袤地域,已经愈来愈不安全了。
四个蒙古千户断然奔往南方投靠郭宁,只是个开始。能够在草原生存下去的人,个个都有判断强弱的本能,而当这种判断成为广泛的共识,许多事情就会不断蔓延,渐渐撼动成吉思汗和郭宁的实力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