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阿多往前走了半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吕枢。
因为要陪伴吕枢到草原办事,阿多特地换了身草原上杂胡部落的服色,看起来像是商队里常见的小鞑子。吕枢的衣服和有钱商贾比起来,也显得很朴素,两人都灰扑扑的,也看不出什么威胁性。
蒙古骑士松开弓弦,拨马回转,战马跃过栅栏的同时,他做了个手势。
栅栏后头,两匹战马猛然前冲,每匹战马的马鞍上都连着绳索,绳索穿过箭楼高处的横栏,另一头勒住两名商队护卫的脖颈。
这两名商队护卫都是非常得力的好手,会说好几个部族的语言,熟悉路途,身手也好,所以各自手底下都养着一帮人,寻常商贾不出大价钱还请不到的。
赵瑄还曾向吕枢示意,其中一人实际上是大周都元帅府录事司的人,若有缓急,是可以交托性命的暗桩。
蒙古人猝然突入库区的时候,他两人立刻纠合部下反抗,在短时间内杀死了敌骑十余,但毕竟众寡不敌,两人都成了俘虏。
这会儿,随着马匹奔驰,两名护卫首领一下子就被拉了起来。巨大的拉拽力量,使得一人的脖颈顿时就断裂了。另一人甚是机敏,右手手臂探在绕颈的绳圈里,约莫正在想办法解脱束缚。
但绳索拉紧之后,他整个人都被拽到了空中,胳膊恰好也被圈住不能动。他大声呐喊了一下,声音中满是不屈与愤怒。
不远处,他的护卫部属们也都憋屈地叫喊。有些年轻的护卫看到首领如此受辱,握紧双拳冲出队列,又被蒙古人逼回远处。
蒙古人很满足于看到这样的场景。
他们向库区里驱赶到一处的人们笑骂了好一阵子,那个身着罗圈甲的骑士才不紧不慢地拨马回来,用手里的长刀慢慢刺进了护卫首领的胸膛。
护卫首领竭力挣扎着,冒着窒息的危险挣动绳索,以至于整个身体都在晃动,蒙古人的刀便随之刺进又拔出,把伤口扩大了许多。
鲜血从他的胸腹间涌出来,喷在蒙古人持刀的手臂上,喷在马背上。那蒙古骑士待要挥出最后一刀的时候,战马恼怒地摇晃着脖颈的鬃毛,跑开了。
更多的蒙古人发出阵阵怪笑。
眼前的尸体和鲜血,耳中此起彼伏的笑声让吕枢觉得一阵晕眩,有种说不出来的,恼怒和惊恐混合的怪异感觉。
吕枢按着眼前的木栅栏,免得自己身体晃动。他脸色惨白,低声问道:“怎么办?”
阿多直愣愣地看着库区里乱奔乱走的人,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被聚集到一处,远离最大的几个仓库。
往前推几十年,蒙古人是彻头彻尾的穷鬼。无论茶、盐、粮食、布匹、药物、铁器、珍玩和日用品,草原上什么都没有,所以什么都要,而且动不动就给出远远超过物资价值的报偿。
许多部落酋长为了女真人给出的“札兀惕忽里”头衔抢得你死我活,便是因为大金国的札兀惕忽里可以获得大金给予的物资支撑。而其他人只能拿着手头的牛羊驼马去换取物资,时常发生用一群羊换取一袋药物的事。
但随着成吉思汗崛起,蒙古人南下中原数次,和中原人近距离打了很多年的交道,他们开始学精了。他们虽然始终没有培养出生产能力,却已经是很好的买家,很懂得物资的价值所在。
比如此刻他们急忙封存控制的大仓,除了存放着药材和茶叶,还有一些犀牛皮和鱼鳔,那是用来制作皮甲和弓矢的珍贵物资,因为打通通向乌沙堡的道路非常重要,这才专门调出来一些。
赵瑄本来应该在那处仓库,但蒙古人在仓库内外纵马奔驰数回,赶出的人有点多。
阿多试图找到赵瑄和卢五四的身影,却一直没看到。眼瞅着又有蒙古人过来,将要把他两人也往人群聚集处驱赶。
把人群聚集到一处以后,蒙古人会挨个儿盘查、搜刮,这也是老套路了。阿多忽然有些后悔,他发现自己这趟北上,说话不够谨慎,保不准露些形迹,万一被人顺藤摸瓜发现了吕枢的身份,恐怕要出大乱子。
他忽然转身,从吕枢腰间解下那柄略显华贵的宝剑,将之扣在自己的腰带上。
“我是阿多。”他正色道:“你是阿多的伴当。”
吕枢愣了下,深深地点了点头:“好。”
距离他们不远处,赵瑄隔着人群,看到了阿多的动作。他立刻就知道阿多的意思,放心地点了点头。
他是往来北疆的商贾出身,所以早年跟着骆和尚落草为寇,身份是管钱粮的寨主。自担任缙山防御使以来,他一直负责通过商业手段向草原渗透,与耶律楚材和李云的往来,也要远远多过于和顶头上司仇会洛。以至于不少人半开玩笑地说,赵瑄当的不是缙山防御使,而是缙山转运使,是个负责财赋钱粮的文官。
这也不是赵瑄第一次到狗泺盐池来,就在库区内外,认识他的蒙古人至少有十个。
所以,无论蒙古人是有备而来、有的放矢,还是肆意妄为,他这个大周官员很难在人堆里隐藏下去。倒不如坦承自家身份,好吸引蒙古人的注意力,藉以掩护吕枢和阿多两个。
现在看来,阿多这厮足够聪明,已经给吕枢额外加了一重掩护,那就更好了。
赵瑄拍了拍身前两个心慌意乱的商贾,微笑道:“劳驾,让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