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姓段,山西人。
康熙八年任普宁令;后以普宁令代理惠来令。
他虽是籍贯山西,但从小却在榕江边长大,走遍了榕江附近的山山水水,踏过了榕城附近的大乡小镇。
一口纯正的榕城腔,让人分不出他居然是个外省官。
虽然是捐了监生弄了个文凭,但不代表他没有能力。
他也是从一个乡农务官做起,接着吏员、主簿、教谕、县丞一步一个脚印,最后做到知县的,而且还是管两个县。
这是个从最基层中走出来的实务官,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怀着深刻的感情。
说他爱民,说不上,因为他太霸道。
为了他心目中的大局牺牲不少乡亲的利益。
他就曾经为了重建“聚才阁”、“普宁楼”,强迁县民,勒令时限将当地的原住民尽数迁走,仅给予微薄的补偿钱银;
说他懦弱,不见得,因为他又够强硬。
至少普宁在大兵驻扎与郑逆对峙的情况下,还能尽量保证治下百姓的生命安全,同时又能招揽驻兵在本县消费,给他们提供吃喝玩乐,让县中百姓都有事做,有钱赚;
说他无能,又不会,因为他能搞钱。
自从他上任普宁知县后,去省、去府,乃至去找当地乡绅要钱,反正哪里能搞来银子,他就去哪里要,用尽一切手段,只为修路。
把普宁县修得四通八达,一时间,成为潮州八县中道路最好的县城。
从乡野成长起来的他认为,路通则财通,财通则民富;
说他昏庸,也不至于,因为保护本土。
为了对抗外来商团,他曾大力扶持本地商团,把砖土、石头、木材等建材价格压低,让本地民众以尽量较低的负担能修得起房,买得起屋。
说他清廉,那是不可能。
不管是什么原因,这时候的普宁知县,已经不是那个当年在学堂上意气风发、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风华正茂的书生,他已经忘记了上任前家中父母的殷殷嘱托,忘了曾经许下的‘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诺言。
他高高在上太久了,已经渐渐脱离了生养他的这片土地上的万千百姓,他的初心已不再赤诚。
或许,他是做了些事,但更多的,是为了自己的虚名。
官场浸润多年的段知县,知道想办些事,妥协是必要的。
“呵呵呵,来,殿下,咱们喝茶。”
段知县没有直接回答尚之孝,而是选择了战术转移话题——喝茶。
段知县没用传统的紫砂茶壶,摆出的是一套产自海阳县怀德乡枫溪村(今潮安县枫溪镇),全身洁白无瑕、通透光润的工夫茶具。
又把乌榄核制成的榄炭加到小泥炭炉中,榄炭不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炭炉中摇曳的火焰似乎在诉说着普宁城的动荡与不安,而铜壶里的水欢快的泡腾着,似乎在暗示即将发生的暴乱。
茶是好茶。
潮汕地区最上品的茶,以饶阳县元歌都凤凰村(今属潮州市潮安区凤凰镇)为佳。
上品中之极品,是来自凤凰山上一个叫乌岽的小村落那里的单枞茶,山上有一株百年古茶树,是南宋时期种下的,已有数百年历史,每年的采摘量极为稀少,能炒制成茶的,不足5斤。
如此产量,自然不是普通人能喝得到的。
但普宁知县作为潮州府下牧民一方的“老父母”,自然是喝得上。
水是好水。
取自洪阳城东北十里外的雨堂村中的一口古井,亦称“雨堂庵古井”。
据传,此庵是唐代高僧大颠之道场遗址,祀大颠像。其井水甘洌清甜,用来泡茶,最好不过。
尚之孝没有咄咄逼人,而是结束话头说:
“甚好,本将正好好地欣赏一下普宁县你这个潮州人的工夫茶艺。”
只见段知县专心致志地照料着茶具,先是用热水烫洗茶壶和茶杯,为之赋予了一份净雅之气。
接着小心翼翼地将锡罐中茶叶取出几撮,将这来自凤凰山顶乌岽村的宋种单枞茶叶置于茶盏中,不用多,茶叶占盏1/3出即可。
段知县先是观察茶叶的形状和感受着盏中茶叶的香气,再把放着茶叶的茶盏给尚之孝过目。
尚之孝虽然看不懂,但还是装着闻一下,赞一声“好茶”。
随后,滚烫的热水从茶盏边缘冲入盏中,等茶汤漫出后,陈知县用茶盖刮掉茶汤上的浮沫,再把第一遍的茶汤完全倒掉,用腕力沥干盏里的茶水。
“普宁县,第一遍茶汤不喝我知道,但何必茶盏里的水沥干啊,等会不是要继续冲水么?”
段知县难得有机会,做了次先生:
“殿下,单枞茶叶不适宜久泡,久泡易苦涩,且不耐冲泡。”
“当然了,真正的好茶是不怕泡的,这茶是我特意留着招待您的,平时自己喝的都是需要沥干的茶叶,我一时间没适应过来,殿下见谅见谅。”
说罢,手上炙热的小铜壶微微倾斜,一道宛如山泉的弧线,从壶中注入到茶盏中,在水柱的冲撞下,茶叶、茶汤在盏中小小的空间内倒流碰撞,激荡出茶叶特有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