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大明已日落西山,一蹶不振。
广东各地州县的城头上,纷纷更改大王旗。
更改的除了王旗,还有服饰。
传承数千年的交领、右衽、无扣的道袍方巾,也变成立领、对襟、盘扣、马蹄袖的长袍马褂。
故国衣冠变成“新朝雅饰”。
所谓“孔雀翎,马蹄袖,衣冠中禽兽。”
粤地抗清十余年,周士相遇见过太多太多流落在广东的忠臣义士。
他们要么无奈地老去,要么不甘地死去。
和大明国运一样,周士相也是越混越差。
一开始,在汶村跟着唐王一起抗清,好歹算是王师。
后来,就跑去凌海将军那里,成了“杂牌”将军麾下部将,但终究也算是大明正规军。
再后来,跑到山里面,加入“社兵”组织继续抗清。
此时连“大明兵”三个字都不好意思称呼上了。
廿余年间,月染霜华,转眼青丝变白发。
周士相从青年打到中年,从山里打到海边,从粤西打到粤北,又从粤北打到粤东。
从当年壮志凌云的年少轻狂,到如今碌碌无为的饱经风霜。
周士相见过红、流过血、水战过、游击过、偷袭过、逃跑过……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什么都遇到过,就是没有投降过。
期间又收拢各地忠明的士卒、志士、山民以壮大实力。
又因部属皆不剃发,不降清,因此无法下山到集市跟山民们交换物资、获取粮食、药品、布帛、武器补充,只能大多时候以抢夺乡下大户的钱粮、衣物为生。
战斗绝不恋战,纵使被豪强家丁围抓,也死不投降。
他们不乱杀人,拦住大户们的运粮车,也只拿需要的米粮,剩余的粮食等物资,分给周围乡民,再将民夫放回去。
渐渐的,乡民虽然对他们没有好感,但也知道没有恶意,并没有搜山封林般大规模围剿他们。
如果真有,就只能换个地方继续抵抗了。
大户们把州县门口的登闻鼓都被锤烂了,但鉴于辖区内未发生重大命案,各地州府老爷基本都选择都睁只眼闭只眼,甚至借机敲诈前来申诉的大户们。
一边是盗匪,一边是官患。
盗匪造成的损失怎会比得上官府的压榨呢?
久而久之,也没有大户们去报官了,自己能剿则剿,不行的话,就让管家上山跟明贼们商量,每月给予固定钱粮,换来他们不要骚扰他们生产经营。
最后,沦落到抢大户钱粮的“大明官军”渐渐成为官府口中的“盗匪山贼”。
曾经有士兵问周士相:
“将军,我们到底是王师还是盗匪啊?”
“怎么,你怕啦?”
周士相没有恼怒,反而是笑着问他。
士兵们并不惧怕这个将军,因为他从不打骂士卒,也从不勉强别人。
他自己说过,反清是条漫长路,甚至是看不到结果的路,靠勉强别人加入,是坚持不了的。
大家都愿意跟这个看起来并不高大的汉子。
“怕,我怕我们最后没办法看到鞑子被赶走。我怕我们死了都被认为我们是贼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