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女主人歌声愈加嘹亮,曲调亦婉转高亢,让听者不禁联想起连绵的大山,以及那些绿油油的玉米秆。就在此时,女主人曲调一沉,眉头一紧,歌声从欢快随即转换到苍凉。她虽未明言所唱内容,可我们也能猜透大半。看到今日富足的生活,女主人想起了逝去的亲人,想起了父辈的坚韧和付出,不禁哼唱起一段稍显悲凉的歌谣。后来我才知道,尔苏藏族最有名的歌曲便是《觉里曼姆》,此曲多在祭祀祖先时唱起,曲调悲怆苍凉,极富感染力,堪称民族文化的活化石,现在能自如演唱者已然不多。如今,在政府部门支持下,山寨中有多户人家的门口已立起一块木牌,上面恭敬地写着“尔苏藏族民歌《觉里曼姆》传习所”。我们投宿的这户人家,家门口便有这样一块牌子。
尔苏藏族民歌持续受到各界关注,村民们的歌声也从山寨唱到县城,又从省会成都唱到了首都北京。面对这来自横断山脉的原生态唱法,不少久居城市的人眼前一亮,耳朵一抖,继而满心痴迷,终生难忘。
男主人告诉我,在蟹螺堡子里,近些年重新编排的《环山鸡节歌》,不仅曲调沉郁豪迈,也更具时代感和穿透力。《环山鸡节歌》源自环山鸡节,作为尔苏藏族人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环山鸡节不仅传承了诸多祭祀仪式、民俗传统,现在还因其独特的人文价值,成了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听到这里,我急切地央求女主人唱响这首歌谣,可女主人听后却摆摆手,微笑着示意我明日可到山寨中寻找。夜深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雨声淅淅沥沥,拍打在屋檐和瓦砾上。可我知道,让自己难以入睡的并非肆无忌惮的雨声,而是那首未曾听到的《环山鸡节歌》。天色刚亮,夜雨未停,薄雾笼罩着整个山寨。我顾不上叫醒同伴,便自顾出了门。爬上一处陡坡,猛地抬头,一栋三百余年前的藏族碉楼赫然挺立。碉楼简约古朴,有三四层楼高,立在一处制高点上,威风凛凛。在和平年代里,碉楼没了军事价值,其独特的建筑美学和人文意蕴却得以凸显。
就在我陶醉于这栋高大建筑时,发现碉楼旁的一块木板上,印制着一首谱了曲的歌谣。没错,这正是我心心念念的《环山鸡节歌》。出人意料的是,在这首歌曲右上角,还标注着一个二维码,手机扫描,一群藏族男人粗粝的嗓音随即钻了出来。
“呦嘞/满么/查哈/呦嘞/啊呦会/啊呦嗨/啊呦嘞……”在一连串感叹词中,神秘的尔苏藏族文化、久远的蟹螺堡子秘密,似乎都透过这种简便的方式,完成了一次郑重其事的吐露和传递。我想,一个遥远山寨的故事,也从远古走到了现代,非但不显苍老,反而还愈加年轻。我们离开蟹螺堡子时,雨势更大了。山间的玉米秆被拍打的哗哗作响,林中的鸟雀也不时传来低吟,可我却莫名感到周遭更静了。或许,我们此行听到的不仅是女主人的歌谣,还有山林和藏寨的对话,还有自己与内心的独白。